何云江 李 盈
蓝天、白云、苍松、翠柏……除了清风徐来的呢喃和鸟儿时而清脆的低吟浅唱,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祥和,柔柔地洒满了透过枝头间隙金秋午后的金色阳光。
以后每逢这个时候,郭茂新都会携家人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这是他和自己的约定。
望着父亲的半身像,郭茂新眼中充满怀恋,深鞠三躬,缓缓上前,将一束白菊献到父亲雕像下方的墓碑前。转眼间,父亲走了有一年了。雕像上的老人戴着军帽,眉宇间透着军人的硬气。老人叫郭才高,出生于贵州西部乌蒙褶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1935年参加红军长征,作战无数,解放后出任过贵州省交通厅副厅长,贵州环保局副局长。
父亲,安息吧……也许,父亲从来不曾孤独过。许许多多长眠在这里认识不认识的老伙伴们,仿佛在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再一次冲锋的集结号。和郭才高老人一样,他们将一生都献给了贵州的解放事业和建设事业。
从山脚去往贵阳市东郊缅怀园的路蜿蜒盘桓。犹如朝圣,那逶迤山路于前行带来的阻力,只是对缅怀者心中虔诚的小小考验,因为与那些被缅怀者一生途经的坎坷相比,那区区三公里的山路实在是微不足道。
青松翠柏间,一座座排列整齐的墓碑上,半身石像巍然而立。
李庭桂,1914年生于河北藁城。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贵州省委副书记,贵州省副省长。
陈春堂,1914年生于湖北黄陂。1930年1月参加红军。参加过上党战役、淮海战役、解放大西南等重大战役和战斗。曾任贵州都匀军分区司令员、贵州省军区顾问。
王树艺,1916年生于贵州毕节。1934年加入中共外围“草原艺术研究社”,1935年初奉命打入黔军103师任电台台长,为红军胜利过黔做出贡献。曾任贵阳市文化局局长、省文联副主席。
解瑞,1919年生于山西隰县。1936年参加红军游击队。曾任贵州军区四十九师副师长、贵州省军区政治部副主任。
张量,山东齐河人,1931年参加红军。参加过百团大战、渡江战役、解放大西南等战斗战役。曾任贵州省军区副司令员。
金风,山东昌乐人,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贵州省经委主任、省纪委书记。
……
他们面容各异,然而仔细品读,他们迥异的面庞散发出的是一种共同的坚毅的力量,置身其中,这种力量于波澜不惊处震撼人心。在这座城市远郊的山坡上,他们久久地凝视这片他们生前为之鞠躬尽瘁,逝后为之牵挂的土地。
他们是民族的脊梁,是共和国的英雄,是指引后辈们前行的灯塔……
安宁至极!一袭微风吹过,柏叶沙沙作响,心中默念碑文上浓缩了这些开拓者一生的文字,那段流淌在黔中大地上的峥嵘岁月逐渐清晰可见。
忆往昔 峥嵘岁月
六十年一个甲子,天干地支的交错流动中,黔中大地日复一日地变幻着新的面孔。我们生活于这片热土,走在幸福的大路上。在贵州解放六十年周年的纪念日里,如往常一样,阳光打在我们的脸上,然而除了温暖,我们的心中总有一股不同的感受在涌动。这股感受将我们的目光牵引至历史的深处,回望我们脚下幸福大路的开拓者。
六十年前,贵州解放。那是一个旧时代的结束,亦是一个新时代的来临。然而“新”并不是童话里勇士驱走邪恶后,用魔法变幻出的美好生活;“新”意味着“百废待举”。
被炸毁的桥梁和道路需要重新修筑;被破坏的房屋需要重新建设;被污染的河流需要重新治理;被荒废的田地需要重新耕种;最重要的是,被苦难所折磨的生命需要救赎……要将这个“烂摊子”收拾好,建设一个新贵州,对于当时的建设者们来说,困难与险阻可见一斑。
然而他们终究是做到了——建设一个新家园给百年来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我们因而有幸于今日生活在一个和平盛世中。
回忆起那些举步维艰的日子,建设者们不约而同地表达了这样的观点:物质条件虽然极为匮乏,心情却是愉悦的。
我们的思维在此打上一个问号,艰难的岁月里,“愉悦”从何而来。
答案,就在这些人豪迈而光荣满布的一生中。
这些新时代的建设者,同时也是新时代的开创者,他们大多来自农村,有着苦难的童年,青少年时期参军,经历过枪林弹雨。与建设相比,战争之于他们是更加艰苦的挑战。
“人活着就是幸福”,解放后投身于贵州建设的老红军穆家安生前这样教育儿女,他常常感慨,当年和他一起参加红军的80多个乡亲中,解放后有名有姓的,只找到两个,其余全部在战争中牺牲了。
对于此,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贵州解放时期建设的郭才高有着同样的感受。战时行军途中,“随时还和你说着话,但是瞬间就被草地吞没了,直到今天,一个战友的呼救还清晰地响在我耳边。”郭老在生前的一次采访中回忆道。
残酷的战争在他们的身体上留下的是岁月抚不平的伤疤,在他们的精神上留下的是对于“活着”的敬畏、以及来自于权力金钱的诱惑无法摧毁的忠于人民的信念。因此,他们不但能够于艰难中感受愉悦,并且可以在位高权重的生活里清贫一生。
袁国材,曾经的贵州省军区后勤部长,喜欢穿着自己编的草鞋出操、上班。“我贫着来,贫着去”是他对子女最后的嘱托。
杨克辛,曾经的贵州省工业厅副厅长,拥有七个孩子,没有一个得到过他的“特殊照顾”,他的这些儿女中,最小的一个还是下岗工人。“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可以留给孩子们的,但我留给了他们我的清白。”
郭才高和老伴省吃俭用,若没有孩子们在家,两老就随便吃一些酸菜豆米,甚至不舍得吃肉……为的就是帮助家乡的孩子攒钱修建希望小学。
……
这样的例子,我们还可以数出更多,多得足以以此为特征构成一个时代——一个将清廉看得比什么都重,将权力地位看得比什么都轻的时代。缅怀园的一块碑文上刻着这样的话:爬雪山,这算什么?无非是吃点苦;枪林弹雨又算什么?无非是为国捐躯。可怕的是,爬过雪山,走过草地,从枪林弹雨中闯出来,却被糖衣炮弹打倒下去。这是他们逝后的墓志铭,更是他们生前的座右铭。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动乱的年代造就了这样一群人,他们乐观、忠诚、质朴;而后,他们又以这些品质为圭臬开创了一个时代。
看今朝 鞭策永在
昨天,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样的记忆?
今天,我们面对着什么样的现实?
明天,会带来什么样的梦想?
生老病死,人生之规律。缅怀园中的半身石像会不断增加。然而到石像停止增加的那一天,是否意味着先辈们开创的那一个时代的结束?这是如今我们面临着的一个深刻的命题。
反省,便是一种准备。
思考,更是现实的迫切需要。
与他们火热奋斗的年代相比,今天,我们住在更牢固的房子里,使用更便利的交通工具,孩子们享受更优质的教育资源……就此,我们是否就能够底气十足地向历史炫耀:看!这是最好的时代!
然而若如此,为什么还是有许多人怀念那个时候人的单纯质朴;为什么如今危害社会最为严重的问题之一会是腐败;为什么城乡差距越来越大,马太效应愈发加剧……
还是有什么东西在物质丰盈的今天缺失了,那便是那些开拓者们创立的精神传统。缺失必须被找回,传统必须被继承。这也正是我们缅怀的真正意义之所在。
这些老人,开拓者,他们曾经筚路蓝缕,何其艰辛:黎明前的黑暗虽然含着希望,但也有着将人吞噬的恐怖,然而那些解放前的地下工作者却在黑暗中斗争,那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精神上的煎熬;解放后的剿匪,是又一场艰难的战斗;一切敌人都打败了之后,建设一个新家园则是一条更加漫长的征途。
……
如今他们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头发斑白甚至归于土地,然而,他们仍旧注视着这片他们一手建设起来的天地。他们是伟大的,因为他们为我们开拓了一条幸福大道;他们同时也是平凡的,对于我们来说,他们并非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神明,他们心中的愿望再简单不过:只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是它本来应该有的样子,让一切回归于常识。他们的伟大也正是源于这样的平凡。
故而,我们不能够说我们今天的责任与任务轻于那个时代,我们同样需要怀着一种让一切回归常识的信念:让每一个纳税人得到应得的公共服务,让每一份辛苦付出的工作得到公正的回报!
缅怀园里百岁老红军周金山的碑文上写道:百年人生,撑过了苦难的时光,冲过了黑暗的年代,度过了淡泊的岁月,这本身就是一部辉煌凝重的史诗。如今,壮志已酬,心愿已了,掩卷而去,无怨无悔,无牵无挂。岁月悠悠路漫漫,后来人,自会接过笔去,写续篇。
墓志铭是后人对于前人的敬仰和纪念,更是前人对于后人的勉励和鞭策。
纪念不是为了纪念而纪念,纪念的意义在于从敬仰中继承传统,将缅怀升华为前进的力量。
纪念难忘,鞭策永在!英雄已逝,精神永存!一座座英雄塑像将目光投向我们,那里面有坚毅,有刚强,更有殷切的希望。然而又何止是这缅怀园里的塑像,那些千万千百万知名不知名的开拓者们,早已将自己的血肉化作黔中大地山脉的脊梁、河川的流水、人们脚下的泥土,时刻注视我们。因此我们没理由不吹奏起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号角,鼓荡起追赶世界现代水平的劲风,调动起全民族奋勇争先、再创辉煌的巨大热情。
百年悲患,
百年风流,
百年寻觅,
百年苦斗。
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