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滴血杜鹃

曾凡华

史载红二六军团长征的队伍里有毕节一英国传教士勃沙特及年迈的绅士周素元。据传，他们曾目睹了红军在黔西百里杜鹃山的浴血夜战，次日黎明，他们发现满山杜鹃花露珠带血、鲜红欲滴，故称之为滴血杜鹃……

1

虽说你寄居的那座神秘莫测的林子

在焦灼地等待着诗人们的进入

那架尾翼怪诞猛烈呼啸着的喷气式飞机

却蹲在跑道的那一头浑然不觉……

在这京华冠盖杨花纷乱的季候里

你这古意幽远的杜鹃花树

却站在黔西那不胜其寒的高崖上

静静地守着中国式的谦冲

其实

我充其量也不过是飞临于时空之上的点水蜻蜓

只会痴痴地为你的鲜艳与血红而哦吟

异国的日历上原本就没有立春与春分

远客慕名而至是因为花期有限

当初寒乍减你展瓣灿然而开

阳春的凤便会撩起游人凄美的遐思

蛰伏已久的暗香袅袅绕绕

挑动出诗的情怀

2

我在绵亘百里的林木中穿行

总能听见花钿萎地的声音

你的紫艳红娇终究敌不过雾霭的纠缠

连白羽修长的野鹤也找不到栖身的方寸之地

市声漠漠我们把现代诗神秘的种子播撒到这里

祈望有美丽的报答和友谊的发芽

春色绚丽而绮靡

令人似真似幻

当啄木鸟猛然敲击你高高的树巅

久雨的云层咕噜噜钻出贵州的太阳

一切皆复原如昨

那自得可人的西施黄得照眼的露珠

刹那间绽放出迷人的笑靥

你依旧血色如云风节如石

足以羞辱死媒体上那些无处不在的丑闻

3

站在莽林中我目送白鹭低回而去

若说这便象征了你的悲凉和哀伤也未免太

无诗意了

在这游离着罗曼蒂克气息的晚上

虚无的形而上触觉悄然爬上我的心尖

将仅存的一点点古典与现代融合的欲念

弄得意兴阑珊……

踯躅于林间濮上

总觉着有一股典雅高贵的气韵

在身边萦绕

浑浊的时间之河在眼前流动

大地酣然入梦

醒着的唯有寥落的星辰

我知道这是古中国迢远绵长的幽香

任何离经叛道者都进入不了你的堂奥

因为泥土在这里

落花在这里

芳菲的传播也在这里

只要良知还没泯灭

就会有诗来叫唤

只要还有几个灵魂醒着

历史就不会中断

那看似苍白无力的腕底

就会翻起飒飒而来的风雨

和隐隐约约的雷霆……

从此

你尽可安宁地吞吐清纯的理念和甜蜜的思想了

古色古香的灵感也会应运而生

东方的恬淡和西方的热烈全都在此汇拢

组合起这一片可傲的风景

尼采说人的可爱在于变迁和毁灭

不知树的可爱在哪

当你踩着记忆的花枝长大

岁月的脚步快捷如流矢

人往往是人的拥护者也往往是人的叛徒

树却坚执如铁

现代诗总想从中探索些什么

用一个诗人的温柔和史家的刚毅

来担当某些责任呼吁某种愿望讴歌某种理想

4

超越了生与死的限制

宇宙就无所谓长远和短暂也无所谓得意与失望，

再看你满树的雌花和雄花

就不能不承认前一个世纪文明遗存的顽强

是因为砥砺住了凌厉的风雪和严霜

你才红得如此悲壮

其实悲壮不是失败的胚芽而是成熟与坚贞的胎儿

只有花枝上的寄生虫才去考究攀附与阿谀的奥义

我知道古中国有一种品格叫高尚

至今仍在你的家族里繁衍生长

每当夜落如急鼓将幢幢山影摇过来

林间的曼陀罗如同森罗殿里升起来的一点烛光

阴冷而麻木地审视着世间万象

此刻深藏在谷底的白杜鹃也悄然释放

释放出一种幽燕的情调

一种高山流水般的苍茫

这种超然之美

令曼陀罗无颜以对

放眼花山花树累累花叶灿灿

有的雍容华贵有的清瘦怯怜

待到芳华散尽世态炎凉毕现

你无争自高华的淡泊才浼浼而来……

花团锦簇固然是生命的一种表征

花去枝空之后才明白什么叫春天的惆怅

当千朵万朵在凡世争逐中衰老褪去

馥郁秾丽的景象在一夜间化为渺茫

为希望而离去而归来总是亘古相随

只期盼获取来日的复苏与复苏后的力量

千年万年之后沧海变作桑田

你的风范犹在

5

我明白铁幕深深的山门一经开启

即便是击鼓吹箫三啸大招也招不回那些殉

道者的亡魂

烈性的颜色并不因红军路过而渲染

猝然切入岁月伤口的仅是一枚小小的流弹

就是那枚颇具悲剧意味的流弹

击倒了那个腐败的政权

那个有着一圈锋利牙齿的蓝白相间的政权

面对你林林总总的奇花异葩

坐滑竿长征的那位老绅士常常引发感慨

来自毕节教堂的那位洋牧师

也对红五星产生了崇拜

老地主信仰马克思主义

洋牧师赞赏红军

是二盏长照历史的智慧之灯

引领着他们走上一条受苦受难却充满光明之路

而你的这些百年沧桑的老树

却让我产生了彻悟之后的新的哲学观

这种深邃幽远的意蕴

耐人寻味

也让人徜徉与沉思

集古往今来的文士恐怕也推敲不出一个聊堪形

容的词

来说明这种悖论

于是林野的形象远了泥土的芬芳淡了

河山在脑海里虚无成一种观念

再也听不见绵绵云雨的潺缓

再也看不到昊昊青天的出现

重重叠叠不再是海市蜃楼的那种幻象

阡阡陌陌不再是苏堤白堤的那种境界

6

此刻四野沉沉再也听不见山上鹧鸪的啼鸣

听不见老树诉说寂寞千古的况味

当秋叶敷衍大地的时候

我心悸得几乎不敢正视你

因为美丽的功名中常常潜伏着不可预测的阴霾

这让我想起一位古英雄悲切的咏叹

马革裹尸倒也罢了

怕的是死于奸邪和暗算

仰天长啸的无奈谁听了都会肝肠寸断

古往今来的臣子之恨又有几个昭雪

宁靖的岁月不可多得

懂得珍惜才懂得什么叫大爱

多少壮硕的生命随风俱去

留下来的只是这一山红得滴血的杜鹃

你用玲珑的花语告诫我把眼光放远

将感伤的往事搁在一边

也不妨读读沙特和老庄

或许能把自己的胸襟拓展得更广更宽

我知道黄昏之后雨就会大起来

会越来越大大到无边无沿

从山间的杜鹃林丛向都市飘洒而来

经过谷底也经过我的心坎

让人有所依恃又无所依恃

体味到自然力的无情和无可超越……

好就好在你是中国的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你以中国的名字为荣

中国也以你的名字为荣

然而就在今夜酿造诗的今夜

透明大雨中孕出的今夜

我穿过你一束又一束炫目的色彩

找到了一点诗的感觉

尽管我已感到有许许多多的禅在星的跳跃中向

你展开色相

那一千零一个迷人的故事却没一个落到你的身边

这样的星光我一直以为就是永远

永远不会在宇宙光年里变衰

其实不然所谓的斗转星移就是一种衰败

没有衰败就没有新生和发展

唯物论肯定生命也肯定死亡

因为死亡是绝对的有其绝对的意义

若果人的思想不能进入另一个星体

世界便只能是一个轮回

星永远就是星航天的梦就不会实现

春天尚且会失落在诗人的足迹里

一身白羽又怎能长久莹洁如新

且让今夜的野火将一个又一个泥泞的记忆燃烬

让优美谦冲的人格幻变成一条清澈见底的爱之河

流向明天流向你的无与伦比的繁华之间

眼下的地球仍是宇宙间最好的星球

我们不复他求

你的猩红与莹白不也是诗的一种象征

你婀娜多姿的状态不也是人的一种状态

只是在这一季

你才用最狂热的方式

将生命燃烧消耗殆尽

是你决定死亡而不是死亡决定你

你才不屑于人世的拘谨

也无须无耻地向生命行乞

你的任情恣性纵心所欲

只是想给人间看看什么是真正春日的花

什么是堂皇阔大的花魂

并不是生命可随意挥霍

人有人的生理花有花的气脉

你古中国碧玉闺秀般的典丽贞静

应该俯临所有的报纸版面

7

此刻我西顾落日而长吟

用诗行为你注写另一种美好

因为图腾是永不凋落的日晕

你的光艳足以让所有的谄媚黯然失色

待到野山沉寂星眸半闭若眠

几只梦蝴蝶在花间叶底鼓腹而鸣

你若明若暗的形象最终定格为一首诗

将我的欲望填满

于是人间的一切又归于自然

草色还是青青白云还是悠悠远山还是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