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世家官窑梦

赵 征

2009年9月30日,浙江龙泉青瓷入选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本文从一个瓷业世家来观照龙泉青瓷薪火相传。

陶瓷界的惟一

2006年10月,北京。阳光和熙。国家商务部“中华老字号”授牌仪式在北京饭店举行。一位身材颀长、浓黑的剑眉下眼睛炯炯闪光的男子,步履快捷地走上主席台。他,就是龙泉官窑的掌门人赖建平。

欢快的乐曲响起来了,一种幸福感和成就感从赖建平心头涌起,他很想有人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誉。这时,父亲赖自强的身影飞快地闪入他的脑幕。为龙泉青瓷奋斗了一辈子的父亲,年轻时曾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获得终身难忘的光荣。那是1959年的10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的日子里,赖自强带领同仁设计制作了100套“夺得千峰翠色来”的茶具和200个花瓶,作为向国庆十周年献礼的纪念品,在首都人民大会堂展示。这期间,赖自强忽然看见一个非常熟悉的人影偕同外宾向他走来,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周总理!周总理!”这时喜悦和激情使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周总理走到龙泉青瓷前的动人情景。回到龙泉后,他不止一次地向儿子赖建平讲起这定格在心灵深处的记忆。世事轮换,在父亲见到周总理的北京,由儿子赖建平来见证龙泉青瓷的新辉煌了。

在欢快的进行曲中,赖建平接过沉甸甸、光灿灿的“中华老字号”铜牌,也接过了历史的评价和国家的信任。他紧紧地握着铜牌,仿佛在向国家表示保护、传承、光大“中华老字号”的决心,弘扬龙泉官窑的信心……

在全国陶瓷界,惟一获得“中华老字号”称号的便是龙泉官窑。这个铜牌是千年窑火炼铸成的珍宝,是一代代龙泉青瓷人所憧憬的民族瑰宝,是值得保护和创新的文化精粹。

领牌之后,赖建平去听文化部请来的著名学者、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舒乙演讲。舒乙的话说到了赖建平的心里:“中华老字号是民族的东西,是几千年留下来的文化遗产,你们作为掌门人,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赖建平使劲鼓掌,用掌声表示自己的决心。待到演讲结束,赖建平上前向舒乙递了名片及龙泉官窑的资料。舒乙儒雅地微笑着与他握手。他随即前去拜访舒乙,向他述说龙泉官窑的历史和现状,说起祖上对龙泉窑的贡献,说起窑史与家史难分难解的联系。从有家史记载至今,赖建平是青瓷世家的第八代传人。舒乙听着介绍,频频点头,连声叮嘱要“坚守祖业”。回到龙泉不久,赖建平收到舒乙寄来的题词“朴瑜至美”。

在北京期间赖建平还专程拜访了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国家文物局原局长吕济民,交谈中,赖建平说起挖掘龙泉官窑的传统,又创新官窑瓷品,所打造的“官”字品牌瓷品已成为外交礼品。慈祥的吕济民微微点头说:“据我看,龙泉官窑的瓷品各项工艺已达到一定的水准,可以与古代龙泉官窑比美。”得到吕济民的认可,赖建平颇为欣喜,后来又得到吕老寄来的“龙泉官窑 瓷中精品”的题词,更是喜上加喜。

他还得到冯骥才“龙泉官窑 民族瑰宝”、邵华泽“青瓷耀中华 珍品数官窑”、肖峰“龙泉官窑 南宋遗韻”、邹德忠“官藏奇绝千年韻 窑出精妙万世传”等名人题词。

赖建平与文化名人的结缘是千年龙泉青瓷与当代文化精英的对话。文化名人对龙泉官窑的赞誉,也是对赖建平传承和光大官窑瓷业的高度肯定。

一个青瓷世家

清朝嘉庆十五年(公元1810年),一对青年夫妻挑着箩筐,风雨兼程,从福建永春州德化县梅上里党坪出发,一步一步走进浙江地界。男的姓赖名永称,在老家协助大哥赖永魁从事瓷业,因度日艰难,便应浙江处州的亲友之邀,迁徙到龙泉谋生。他们终于走到龙泉县西乡六都木岱村,见这里瓷土丰厚,流水潺湲,是个重操旧业烧瓷碗的好地方,就决定在这里居住,并挖建了长长的阶级龙窑,将厂号定名为“赖永顺”。

当时赖永称肯定没有想到,在龙泉青瓷日渐衰落行将消失的情势下建窑烧瓷,这一了不起的举动竟会被记录进地方志:“福建德化县一位姓曾和姓赖的瓷工迁居龙泉八都木岱村,发现该地瓷土矿藏丰富,就在木岱村重新开始兴建瓷窑,以后瓷器从木岱村扩展到附近。”

看一看龙泉青瓷史,更能洞明赖永称点燃窑火的历史光辉,更能掂量出赖家在龙泉瓷业延续和发展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南宋时,随着越窑的衰退,龙泉青瓷成了主流瓷器,而且形成哥窑和弟窑两类美学特征不同的流派。朝廷在龙泉设立官监民烧的官窑基地,开片多姿多样的官窑瓷器,成为朝廷使用的上等瓷品。明末及清朝,由于税重利微,又实行海禁,生活难以为继的龙泉瓷民纷纷关闭瓷窑,龙泉窑所剩无几,以至奄奄一息。

就在龙泉窑被时间所淹没的时候,赖建平的八世祖赖永称在龙泉木岱村重建窑场,重烧青瓷,重打品牌,使已经干涸的青瓷之河重新丰盈起来,流动起来。这不能不在龙泉青瓷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赖氏青瓷世家一直传到第7代赖自强,已是抗日战争时期了。

由于抗战的需要,要修建丽水至福建浦城的战备公路。这条公路正好通过赖氏世代建窑烧瓷之地。一听是为了抗日,爱国之情在赖氏传人心里升腾起来,赖自强慨然同意毁窑筑路。当他们看到赖氏几辈人用身家性命经营起来的窑厂被毁,虽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痛惜的心紧缩得厉害,可他们还是慢慢地转过身子,渐渐地离开原先赖以生存的窑场。因为他们知道国家生存比个人生存重要,抗日之路比个人生活之路重要,没有国哪有家?不打败鬼子,哪有自己的事业?

直到1957年国营龙泉瓷厂挂牌成立,赖自强在厂里担任技术科长。在赖自强的主持下,厂里成立了专业的青瓷车间。赖自强带领技术骨干进行青瓷胎釉、造型和生产工艺试验。试验硕果累累,对龙泉青瓷的恢复和发展作出开创性的贡献。赖自强熟悉龙泉青瓷的传统工艺,是个善于思考、敢于探索的改革者。不知多少年了,龙泉窑都是烧木柴的。如此烧下去,那得烧掉多少树木?赖自强做了煤烧倒焰窑和隧道窑的试验,获得了成功。窑工们击掌庆贺,连绵群山上的森林伸出数不清的手,向赖自强致意。赖自强是个不停步的改革者,后来又发展到油烧梭式窑。他还改革了青瓷工艺的全部工序,使这朵古老的工艺之花焕发出盎然生机和艳丽色彩,灼灼耀目,辉映天地。

由此,赖自强被瓷界称为现代龙泉青瓷之鼻祖和一代宗师。

第八代传人的心灵底色

1993年,青瓷世家第八代传人赖建平在杭城最繁荣、最亮丽的湖滨租下三个柜台,开起龙泉青瓷店铺。各种造型的青瓷都有,哥窑弟窑的瓷器俱全。在美丽的西子湖畔出现一个龙泉青瓷店铺,宛如西子姑娘的发髻上插上素雅而纯美的簪花。

龙泉青瓷通过赖建平设在西子湖畔的窗口,从大山深处走来,走向现代化的城市,走向千家万户。古老而清丽的青瓷与同设在湖滨的王星记扇子、西湖绸伞等传统名牌产品互相辉映,竞艳斗奇,增添了杭州传统文化的氛围。

有一天外出,赖建平看到书店里一本《文物》杂志上登有关于“龙泉青瓷”的文章,立即掏钱买下,晚上便在灯下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这篇文章的观点是说龙泉青瓷历史上有官窑。赖建平的思路像一只高速飞翔的大鸟,迅速从古代穿过时间隧道飞到现代,飞到大山之中的一个个龙泉窑,飞到当下的青瓷市场。他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窗外纷繁的街市,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注册龙泉官窑瓷业有限公司,注册“官”字品牌,让“官”字或“龙官”作为商标,打响自己的品牌,让古已有之的高品质的龙泉官窑得以恢复和发展,让高品格的龙泉官窑走向全省,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赖建平辗转于著名官窑专家之间,求教官窑制作的工艺;又组织技术人员研究当代高品质瓷器的生产经验,古今结合,既继承传统,又不断创新;既集聚老窑工探讨,又亲自潜心研究,力保底部打上“官”字印记的瓷品确是精品。他不愧是龙泉官窑掌门人,操作规范,把关严格,所生产的瓷品被专家认为已与古代龙泉官窑质量相当。经过认证,证书和荣誉接踵而至。2004年,北京一家集团慕龙泉官窑之名前来定制350件官窑瓷器。赖建平足足烧制了2300多件,亲自一件一件挑选,将350件珍品交给对方,其余的全部销毁。对方既惊讶又信服,赞美龙泉官窑瓷器精美,连操作也仿效古制,实在让人敬佩!

2009年10月1日是新中国六十华诞。此前国家财政部与赖建平联系,要定做300多套瓷品作为礼品,让赖建平推荐样品。赖建平推荐4套,国家财政部选定其中的3套。赖建平依样烧制了1000多套。赖建平心想,作为赠送外宾和客人的礼品,必须每套都是精品,都要有官窑瓷品的精彩。于是他戴着眼镜一件一件挑选,稍有一点瑕疵就落选。如此严之又严,在1000多件产品中只挑出250套。因此,他少赚钱却赢得了敬重,龙泉官窑又一次获得了荣誉。

赖建平为了龙泉官窑重放光芒,重新汇聚到世界文化的奇光异彩之中,奉献了全部心智和力量。几十年的追求,几十年的拼搏,生命的历程换来了龙泉官窑在民族工艺中的显著地位,迸射出辉煌的强光。龙泉官窑已成了国家文化部、财政部、浙江省政府等对外交流的文化礼品。

赖建平一直来做官窑梦,梦境不断更新。2008年春夏之交,赖建平瞅着那么多华贵的官窑瓷器陈列品,心想应该有个艺术馆来陈列从历史到现今的高雅瓷品,让人们在艺术馆里浏览龙泉青瓷的历史,欣赏青瓷文化的美丽。于是,他向龙泉有关部门打报告要求建立“龙泉官窑艺术馆”。一年之后的今天,梦想成真,领导部门同意了,下了批文。赖建平拿到批复舒心地笑了。他开始筹办,一步一步将彩虹一样华彩的梦变成真真实实的艺术宫殿。

赖建平的人生轨迹与龙泉官窑的振兴交织在一起,共奋进,共荣耀。在这个意义上讲,赖建平生命的意义存在于清新雅致、奇花独放的龙泉官窑中,却又远远超出了这一范畴,而属于东方文明更广阔的领域,更高远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