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恩来交往二三事

我从1944年到1946年在重庆与周总理有过不少接触。当时,我是《大公报》记者、采访部主任,担任过对旧政协的采访工作,与中共代表团有较密切的关系。但这期间写的文稿,因为经过当局对我的逮捕、搜查,都已散失。现在,凭记忆写下有关周总理的一些事情。

一语中的的教诲

1944年,我探得苦守衡阳的国民党某军军长方先觉被日军俘后成功潜逃的消息,立即访问了他,写了一篇《方先觉访问记》。总编辑王芸生以《向方先觉军长欢呼》为题写了社论配合发表。《大公报》独家刊登的访问记与社论,轰动了西南大后方。

事隔不久,我见到了周总理。他一语中的,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就采访写作上评价,写得是成功的;如就政治警惕性而论,则有失周密考虑;因为方先觉之所以能逃出,与敌人的诱降有关——企图通过方先觉与蒋介石会面,沟通诱降条件。周总理叮嘱我以后一定要多从政治上思考问题。

后来的事实证明,周总理的判断完全正确。来自解放区的消息说明诱降之所以不成功,是因为解放区的电台揭发了真相。

应付自如的酒量

1945年8月23日,毛主席飞到重庆,轰动山城,到机场迎接的人非常多。周总理陪着毛主席时刻不离。9月2日晚上,周总理陪同毛主席出席中苏文协举行的鸡尾酒会。各民主党派、无党派人士纷纷向毛主席敬酒,连国民党的陈诚、陈立夫、吴铁城等也向毛主席敬酒。

周总理护卫着毛主席,代他接受敬酒,不断干杯,我亲眼看到周总理就是这样从容不迫,应付自如,当时感佩得流下泪来。

《大公报》的总经理胡政之、总编辑王芸生也宴请了毛主席和周总理。席间,王芸生劝毛主席和共产党参加联合政府,并说:“何必自己去另起炉灶呢?”毛主席笑着回答:“我们不是另起炉灶,是别人连饭也不给我们吃呀!”

1945年10月,重庆各界在较场口举行庆祝政协会议成功的大会。大群特务大打出手,把郭沫若、李公朴、施复亮打伤,马寅初穿的礼服也被剥去。我在场参加大会,目击这无法无天的一幕。周总理闻讯赶到,特务企图包围他,被周总理大义凛然地喝止。最后,特务一声口哨退走了,周总理立即赶到医院慰问受伤人员。我们一群记者也有多人被打伤。

含蕴深远的述说

1946年5月周总理要离开重庆去南京。两年多的接触我们彼此都认识了。周总理离开前夕与我作了两次长谈。我写成了一篇报告文学《十年谈判的周恩来》。

他很感念养母,养母从小就教育他要勤奋好学。他12岁开始接受顾炎武、王船山、邹容的学说。因为我是广东人,周总理特别告诉我,他喜欢梁启超笔锋常带情感的文章,十三四岁时十分喜欢新民体的文字;青年时期也喜欢读小说,也研究过政治经济学;在法国期间,他博览群书,对无政府主义的苏菲亚一度崇拜,但最终选择了马克思主义。

周总理在天津从事学生运动时,一度被天津警察局逮捕入狱。北平《晨报》董事长刘崇佑曾营救他出狱;后来上海“七君子”案,刘崇佑也是辩护律师之一。周总理说刘侠肝义胆,好打不平,令他钦仰。

周总理要去南京,是因为重庆谈判有破裂的危险,但他对革命前途充满信心。他说:“中国人民已经起来,在我们这一生中,还可以把艰苦途程走完而达到胜利。不过,走最后一段路是更艰苦更困难,需要我们努力克服。”

链接:曾敏之,1917年10月生,祖籍广东梅县,1942年起任《大公报》记者,奔赴抗日战场采访。1946年发表长文《十年谈判的周恩来》,引起一时轰动。上世纪70年代,任香港《文汇报》副总编辑、代总编辑、文汇出版社总编辑。在港期间,组建香港作家联合会并任会长。先后出版散文、杂文、随笔、学术研究、中国古典诗词等方面著作30多部。2002年任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名誉会长。2003年7月香港特区政府授予曾敏之荣誉勋章,表彰他在文学创作上的卓越成就及推广中国现代文学所做的杰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