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福江
摘要:谭恩美的作品中鬼魂意象出现的频率相当高,可以这样说,谭恩美有着独特的鬼魂情结。本文以谭恩美的四部长篇小说为研究对象。分析其中出现的各种女鬼意象,认为其鬼魂写作既是言说女性命运悲剧的艺术手段,同时也是建构女性主体意识的有效策略。
关键词:鬼魂;意象;异域色彩;女性主体意识
品读谭恩美的作品,读者总会被其中弥漫的神秘气氛所吸引。从人的属相与命运的关系,到算命先生的游说,再到人死变鬼、怨魂报仇、人与鬼魂的对话以及人的前世、来世与今生的关联等,都显现出浓厚的东方文化所特有的神秘异域色彩。其中。鬼魂意象出现的频率相当高,从《喜福会》到《沉没之鱼》,谭恩美无一例外都写到了鬼魂。评论界甚至将《沉没之鱼》归为灵异小说的系列。可以这样说,谭恩美有着浓厚的鬼魂情结。本文以谭恩美的四部长篇小说为研究对象,分析其中出现的各种女鬼意象,认为其鬼魂写作的魅力既是言说女性命运悲剧的有效手段,也是建构女性主体意识的积极策略。
一、谭恩美与鬼魂写作
中外文学似乎对“鬼魂”情有独钟。从《聊斋志异》到《西游记》,从托尼莫里森的《宠儿》中的小黑鬼18年后对母亲的报复到汤婷婷的《女勇士》中的群“鬼”乱舞,“鬼”之意象一直受众多作家青睐。对于作品中出现的种种鬼魂等神秘意象。谭恩美在《我的缪斯》中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在谈到《喜福会》和《接骨师之女》的创作过程时,谭恩美写道:“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始终觉得鬼魂作家在助我写作。我还知道詹姆斯,梅里尔、威廉巴特勒耶茨等一些作家,他们却坚信创作中的灵感来自一种神秘缥缈的力量,而鬼魂是幕后的推动者。耶茨甚至相信,创作中的人物、景象是鬼魂从冥河的另一端用一艘艘船送来的”。生活中遭遇的种种不幸,也成为作者创作灵感的激发器。在创作《百种神秘感觉》陷入僵局之时,作者好友、编辑费思却不幸罹患癌症。然而正是在和费思相处的短短的两个月里,谭恩美奇迹般完成了看似不可思议的工作。其父亲和哥哥的去世,以及那些过早辞世的朋友激发了作者另一种强烈的愿望——“但愿生命不要因呼吸和心跳的停止而结束”。我们也似乎可以大胆的推断,作者赋予笔下的鬼魂意象以特殊的生命,其实源自于其内心的情感挣扎。正如她所感叹的那样,“真的是亲朋好友的鬼魂归来,成为我创作的缪斯吗?也或许,这些鬼魂仅仅是我悲伤至极而产生的幻觉?我现在知道,这种追问毫无意义,答案其实显而易见。鬼魂显现正是我们希望这些充满爱的情绪超越平庸的生命体验,在生活中绵延不绝。如果鬼魂只是一种错觉,让我永远身处在这种梦幻之境中。”
二、言说女性命运悲剧、建构女性主体意识
如果说美国华裔作家汤婷婷借“鬼”的意象充分展示了中美两种异质文化背景下华人的痛苦、迷惘、希冀,及其寻找文化归属感的艰难历程的话,那么谭恩美正是继承了其鬼魂言说传统,借“鬼”发挥,从而充分阐释作品主题的。谭恩美笔下的鬼魂意象描写多与母亲的悲剧命运相关。因为对于她们来讲,活着是一种痛苦,而唯有借助死后的鬼魂的力量为自己和子女争取地位,这其实是反映了这些女性的存在的力量的另一种方式,也是她们以此来反抗父权制的唯一武器。
在中国这个传统的父权社会中,女性根本没有自己的身份地位,她们始终处在男性的主宰之下,处于一种被动的低下的配角地位,她们没有自己的声音,没有自我意识,她们习惯于接受常识、成见和被告知的现实。她们长期被束缚在家庭这个狭小的天地里,过着封闭的旧式生活,这样就使得她们认同于自己传统的附属的角色定位,服从于男性文化加在她们身上的一切,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谭恩美的作品在言说中国女性的悲剧命运的同时还赋予她们自我觉醒的意识,虽然这种意识带有些悲壮的色彩。对于《喜福会》中的许安梅的无名母亲来说。人生“就是一长串吃不尽的痛苦”。她知道,按习俗人死后的第三天,灵魂将回来讨还宿怨。因此她故意选定在小年夜自杀,这样她的灵魂就可以在大年初一回来上门讨债。而换来的结局是吴青“应诺将小弟和我,视为正出,也应诺将母亲作为明媒正娶的夫人看待。”同样的命运故事还发生在吴青的另一个姨太太身上。吴青的二姨太从一开始就知道如何操纵她的男人。“她知道他怕鬼,而且也知道以自杀要挟是一种十分有效的手段。”因此当他拒绝给她钱时,她便假装吞生鸦片自杀。吴青没办法,只好给她一大笔钱。然而她就这样自杀了好多次,结果也只是“占有了这幢房子最好的一间卧室,也有了自己独用的包车,甚至为她自己的父母,也争得了一幢房子”。需要指出的是,吴青并不是屈服于这些姨太太而是惧怕她们的鬼魂会回来报复。此时谭恩美的写作已不是为了东方异域色彩的需要,而是真实的再现了旧中国社会中中国女性和男权社会的关系。正是看到自身力量的微弱,姨太太们才会出此下策,以死相逼。这充分说明了她们命运的悲惨,但同时也表现了她们反抗父权的勇气和决心。由此看来,鬼魂意象看似充满迷信色彩,实则隐喻了女性命运悲剧和自身强大的力量。
《灶神之妻》中的蒋韦丽的经历则更是一部女性的反抗史。在与文福一起生活的屈辱的日子里,蒋韦丽逐渐认识到自己不应该只是被动的存在物,不应该只受命运的摆布,而应主动地进行自我选择,选择自己的命运。在战争阴影笼罩下,她以快乐的希望应对苦难,她试图用离家出走的方式来摆脱在丈夫面前的客体地位;为了使自己从不幸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她也曾向丈夫提出离婚。但是她的觉醒却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过程,她遇到了美国援华飞行员甘,并对他产生好感。然而,直到甘死后,“蒋韦丽才确认了他的爱情,他的鬼魂成了我的情人。每当文福大吼大叫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甘最后一次到我家来吃饭的情景。”后来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她毅然做出了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人生抉择——背叛丈夫、与美国人路易私奔。这是经历了重重苦难之后,蒋韦丽走向新生的开始,也是其女性主题意识的觉醒。
在《百种神秘感觉》中,谭恩美借鬼魂意象展示的是美国华裔女性在双重文化背景下遭受的痛苦和屈辱。邝魔幻般地向奥丽维亚讲述1864年前后发生在中国老家的故事,暗含着深藏在她心中的一个前世今生的夙愿。她有一双“阴眼”,能看到阴问的魂灵,可以知道人的前生来世:女怒目和班纳小姐便分别是邝和奥丽维亚的前生出现在邝的故事中。小说中,邝总在奥丽维亚入梦之时反复述说班纳小姐和女怒目在太平天国时期中国的生活经历,是为了唤醒在奥丽维亚心中沉睡已久的记忆,让她回忆起她们前世的姐妹情缘。邝的“隐秘感官”则是这种鬼魂言说得以构建的核心。同时,作者在其中通过奥丽维亚指出:“邝向我展示的世界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灵魂的广袤,这灵魂不是别的,就是爱,无限的,无尽的爱,……相信鬼魂就是相信爱永远不死。如果我们爱的人死了,那么对于我们的普通感官来说,他们是消失了,如果我们还记着他们,那么在任何时候,用我们的百种
隐秘感官就能找到他们”。
与前几部小说不同的是,谭恩美在《接骨师之女》中利用鬼魂意象揭示了三代女性的命运空间和心灵世界。宝姨是七月十五日鬼节那天晚上出生,而算命师父说她可能是鬼魂转世。宝姨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接骨师,他所用的秘方据说是以龙骨配制的跌打损伤特效药。然而父亲死后托梦给宝姨:“你手里这些骨头并非龙骨,而是我们家人的骨头,就是那位被压死在猴嘴洞的先人。我们偷了他们的骨头,他咒我们,所以我们全家差不多都送了命,你妈,你哥哥,我,还有你未婚夫,都是被祖宗咒的。况且。并非说人死了就算完了。自打我来到阴问,老祖宗的阴魂还老是纠缠于我,若非我已经死了,早被他吓死好几千遍了”阿m。从此宝姨的命运果真如受到“诅咒”般凄惨,最后只得吞墨自尽。而茹灵即使在辗转来到美国后,还背负着“诅咒”,同时还得忍受内心“自责”的煎熬,因为正是她在不知情的时候帮助刘家人逼死了绝望中的宝姨。
在中国民间文化中有着极其鲜明的善恶观,如果一个人冤屈而死,其死后的灵魂往往会回来报仇。小说中宝姨的鬼魂最终为其复仇,刘家墨店被烧为灰烬:然而其影响力远没有结束。她随着茹灵漂洋过海来到美国。成为茹灵和露丝生活中的一部分。生活中的茹灵无时不刻不以宝姨为精神支柱,时刻依托宝姨的魂灵为指导。她总是要通过女儿露丝在沙盘上书写的方式和宝姨的魂灵进行对话。每当露丝在沙盘上写出一些句子时,她也总能够根据自己的理解,得到宝姨的旨意。并得到情感解脱与心灵安慰。小说中,茹灵投资股市大赚,母女俩和好如初等情节无不与宝姨的魂灵所起的作用有关。此时宝姨不再是当初报复刘家的那个冤魂,而是犹如一座神灵,暗中保佑着女儿和外孙女:她宛如一盏明灯,指引着茹灵和露丝前进的方向。小说的结尾,宝姨的魂灵更是与露丝合而为一:“露丝跟外婆肩并肩一起开始写作,文思泉涌,她们合而为一,六岁,十六岁,四十六岁,八十二岁。她们记下发生的一切,发生的原因,带来的影响。她们把过去那些本不该发生的故事写了出来。她们把本该发生的故事,有可能发生的故事都写了出来”。
三、结语
谭恩美以《喜福会》一举成名,而后发表的每一部作品也都是畅销书。除《沉没之鱼》外,其它四部小说都围绕女性(母女,姐妹)之间的关系这一核心要素展开。“年长的华人女性讲述自己早年的悲惨经历或秘密(神秘)的往事,得到年轻的华裔女性的理解,化解了她们之间的冲突和隔阂。”作者在叙说这些年长女性的命运经历中巧妙运用鬼魂意象,同时赋予其中人物以神奇的力量以此作为建构女性主体意识的有效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