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钗记》改编的艺术特色

2009-06-12 05:18曹树钧
上海戏剧 2009年3期
关键词:全剧小玉汤显祖

曹树钧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国人对传统文化的重视,《紫钗记》两次隆重出现在戏曲舞台之上。一次是1982年,也即汤显祖逝世366周年,曾举行大型纪念活动,除以江西古老剧种上演《还魂记》、《南柯梦》、《邯郸记》之外,江西省赣剧团演出了赣剧《紫钗记》,另有三个剧团演出了《紫钗记》中的《怨撒金钱》、《折柳阳关》、《边愁写意》等折子戏。另一次是2008年12月,“上昆”隆重推出了“临川四梦”,其中之一便是充满青春气息的偶像版《紫钗记》。笔者认为,《紫钗记》的上演,对于拓展、深化汤显祖剧作的研究、促进汤显祖剧作的多元演出具有重要的推动意义。

昆曲改编本《紫钗记》的第一个特色,是删繁就简,突出歌颂霍小玉、李益两人坚贞不屈的真挚爱情这一主题。这也是汤氏原作主旨。将原作53出删改、压缩成9折,其中一,二、四、五、六、七、九折《观灯坠钗》、《素绢盟誓》、《折柳阳关》、《边愁寄诗》、《怨撒金钱》、《哭收钗燕》、《钗盒梦圆》七折都是描写男女之间的真情挚爱的。改编者七易其稿,精心编排,围绕爱情这一条主线组织情节,使全剧题旨鲜明,克服了原作结构较为松散、冗长的弱点,突出了原作“情节比较曲折,心理描绘比较深刻、细腻,语言比较活泼流利”的艺术特色。例如第一折《观灯坠钗》,基本改编自原作第6出《堕钗灯影》,写上元之夜小玉与丫环到街市观灯,李益也来看灯(实为观看小玉),两人一见钟情。小玉头上的紫玉燕钗不慎被梅树枝挂落,为李益拾得,在拾钗、寻钗之际,二人得以初次相会。霍、李二人的婚姻虽是家长之命、媒妁之言促成,但原作着重写霍、李二人爱情之浓烈。因此改编本开场由此切八,开门见山,洋溢着生命气息和青春冲动,一开始便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描写得十分细腻动人。黄衫客的闯入,又为两人爱情的完美结局作了重要的伏笔。又如改编本结尾《钗合梦圆》,取材自原作第52出《钗合剑圆》,是全剧倒数第2出。后面还有第53出《宣恩》,是传奇例行的皇帝颁诏赐婚以及惩治恶人卢太尉等收尾情节,大体属于一种套路,就主要矛盾来说,是在这一出解决的。因为李、霍婚姻被卢太尉破坏,二人的隔离造成了两人的误会。黄衫豪客“挟持”李益到小玉家,二人见面,解除误会,前嫌尽释。卢太尉的目的没有达到,矛盾实际上已基本解决了。因此,本折应该视作全剧真正的结尾。这样的结尾正是紧扣原作歌颂李、霍爱情主题的,显示了艺术的完整性。在此之前,剧情迅速推向高潮。笫9折小玉和李益见面是全剧的高潮,两人终于解释误会,互诉心曲。这一高潮场面生动地揭示了霍小玉并非一味温柔敦厚,而是一个有个性、时有锋芒的女子。此时的她见到李益,又是埋怨又是讽刺。改编本保留了原作的精彩唱段。

《紫钗记》改编本的第二个特色在于全剧不仅着重、集中地体现了汤氏原作歌颂忠贞爱情的主题,而且恰如其分地体现了原作鲜明的副主题——鞭挞权贵肆意专权、摧残人才、一手遮天的罪恶行径,反映了汤显祖爱憎分明的审美倾向。与仕途的曲折一样,汤显祖的爱情、婚姻生活也颇多坎坷。他先后娶过吴氏、赵氏、傅氏,1583年,吴氏病逝,汤显祖新娶傅氏,“粉障自寻题外迹,薰炉重对护时衣。归家少妇迎门问,妆阁帘闲燕可飞?”两人过着初婚甜蜜的生活。

对于封建权责政治的专制独裁,科场的一手遮天,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汤显祖更有刻骨铭心的感受。权相张居正当权,汤显祖傲骨嶙岣,始终不肯巴结,竟在十年中接连四次落第。这些打击对汤显祖是十分沉重的。尤其是第四次打击后,汤显祖回到临川,心情极其苦闷,“一向无异,止有清夜秉烛而游,白日见人欲睡”。《紫钗记》爱情故事的一大特色,便是将歌颂爱情与抨击封建权贵紧紧联结起来。

改编本通过《权嗔计贬》、《折柳阳关》、《边愁寄情》等场,从正面、侧面多视角地展开“情”与“权”的尖锐斗争,从而大大深化了该剧的主题体现。改编本第3折《权嗔计贬》是正面描写权贵拆散美满婚姻的一场戏,该场以简洁的笔触勾勒了权相卢太尉为选一高才为婿,强令“中试士子须先来咱府参谒,方许验选”。却偏有“书生陇西李益,中了状元却偏不来参拜。书生狂妄如此,可恼可恨”。这里既描写了卢太尉,又侧面描写了李益。这位书生的性格,分明有汤显祖的影子。他不畏权贵,不愿巴结权贵,对于权相的吩咐置若罔闻,与剧作家一样有着一副铮铮铁骨。然而仅此一举,便遭到权相的妒恨,卢太尉利用手中之权,将李益以边关要封参军的名义贬到玉门关外:“教他永不还朝,夫妻新婚燕尔,便永受离别之苦。”

如果说第3折为简写,那么第4折便是详写,大写特写男女主人公的生离死别之苦,强化对卢太尉的谴责。离别,是人生中某种矛盾的表现形式,也是人的情感最为激动的事件之一——“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多情自古伤离别”。尤其是在古代,诗词中以“离情别绪”为题的作品何止千万?其中佳作联翩,戏曲又何尝不可作如是观?总之,不在于写了什么,而在于怎样写,有没有创新的表现。折柳赠别,原是唐代现实生活中极其风雅的富有浪漫情调的一种民俗,更是唐代诗人们常常运用的一个意象。将它情节化,用在以唐代诗人生活为内容的戏剧中的离别场面里,不仅用得其所,简直可谓汤显祖的神来之笔。

霍小玉的悲伤,不只是一般的离情别绪,而是饱含着一种现实的危机感,即很可能从此被抛弃。她主动提出愿以八年为约:“一生欢爱,愿毕此期,然后妙选高门,以求秦晋,亦未为晚。”而自己呢,便“舍弃人事,剪发披缁”,了此一生:“是水沉香烧得前生断续,灯花喜知他后夜有无。记一对儿守教三十许,盟和誓看成虚。李郎,他丝鞭陌上多奇女,你红粉楼中一念奴。关心事,省可的翠绡封泪,锦宇挑思。”她愿以人人都有权获得的一生的爱情享受为代价,换取八年的幸福。这种巨大的牺牲,反映出小玉对幸福是何等渴望,也反映出她的地位是多么可怜。霍小玉的处境比《西厢记》中的崔莺莺更脆弱,命运也更可怜。这就是本出送别戏不同干其他送别戏,而具有更大震撼力的原因。该折情节来自《霍小玉传》,原小说的这一情节以小玉的多情反衬李益的无情,而汤显祖虽改变了悲剧结局却并未舍弃这一情节,可见他对此是偏爱的。这个情节充分表现了小玉的痴情,也强化了李益对爱情忠实的品格。

改编本保留了刻画人物的善良、质朴的语言,使人物更接近生活、亲切感人。浓艳的唱词也朝着质朴化方面作出了可喜的努力,既忠于原作,又向雅俗共赏方面迈出了可贵一步。此折结尾,小玉、李益两人均一步三回头,大有“举手长劳劳,两情同依依”的意境,与全折的诗情画意构成优美和谐的艺术统一。

由于是第一次看《紫钗记》,加上《紫钗记》又是汤显祖的早期作品,笔者观看之后感到一些艺术方面的不满足。首先,李益、卢太尉的一些表演更要放开些,要坚持发扬“上昆”原有的海派昆剧的创造风格。沈帙丽扮演的霍小玉丰神俏丽,性格层次分明,演出了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幽怀曲意,光彩照人。黎安扮演的李益,立体、多方面地展现了人物对国家的责任心、对纯美爱情的坚持与坚守,但对人物阳刚一面的展示尚嫌不足。尤其在第5折《边愁寄诗》时,人物的性格宜有所发展,此时的他,不仅是个多情、重情的才子,而且是一位在军事上对国家有贡献的军人,因此在表演上宜带一些英武之气和近似儒将的风采。卢太尉在剧中只出现两次,他的骄横跋扈还宜通过演员再创造的一些表演细节,给观众留下更深印象。其二,原作的浪漫主义风格宜通过二度创造加以进一步渲染和加强。《紫钗记》所反映的“情”与“权”的矛盾,在现实世界中是无法得到解决的,主人公的坚贞爱情在封建权势的压迫下只能以悲剧告终。然而,汤显祖通过黄衫客的拔刀相助,造成了以“隋”胜“权”的喜剧结局,使全剧充满浪漫主义精神。在剧中,黄衫客的拔刀相助行为是以霍小玉做梦的方式展现的,这使情节的发展充满了迷幻的奇彩。这是“玉茗堂四梦”中的第一梦,是汤显祖运用浪漫主义创作方法的最早阶段,这一神奇瑰丽的手法在后三梦中被运用得越来越成熟,将汤显祖的“情至”观念表现得淋漓酣畅。在《紫钗记》中,梦的表现在二度创造上还可揭示得更加鲜明、强烈一些。人高马大的黄衫客在最后一折宣正面出场,将李益引入霍府,舞台动作还可以更强烈、夸张一些。通过表演艺术的强调,使观众对这一艺术手法产生深刻的印象。其三,单本戏演出时间过长,宜压缩在两个半小时之内,以适应当今观众的艺术欣赏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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