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的刘芬

王　松

我第一次见到刘芬是在东莞文学艺术院的一个座谈会上。当时刘芬来晚了，行色匆匆。主持会议的同志替她解释，说因为她是从樟木头赶过来，路途较远。刘芬立刻站起来，抱歉地冲大家笑笑，是那种有些腼腆的笑。樟木头是东莞市下属的一个镇。东莞市的行政区划有些独特，大概是由于这些年经济发展太快的原因，直接从县级市升为地区级城市，如此一来过去的镇没来得及相应提升为县，于是就形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地区级城市的下属直接是镇。东莞共有三十二个镇，可以这样说，实际上，几乎每个镇的规模都比内地的县还要大，甚至比有的中型城市还要繁华。据说这里有的经济相当发达的镇一年的经济收入甚至要超过欠发达地区一个省一年的经济总收入。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到过樟木头。听当地朋友说，这个镇在东莞所有的镇子中离香港最近，又有将近六万的香港常住人口，当然也包括一些风土民情，因此被称为“小香港”。我始终搞不清楚“樟木头”这几个字的正确发音该怎样说。不过在广东话中，“樟木头”的头字发音是往上挑，因此转成普通话的译音，似乎也应该这样读：“樟木头——”可以这样说，后来樟木头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以至我还在这里买了房子，也是因为刘芬。

初次见到刘芬的印象是，典型的当下女孩的装束，头戴一根宽宽的浅色发带，头发向后鬏起来，穿一身短款的装服，脚下是鹿皮长靴，背一只双肩挎包，看上去很有朝气。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羞怯，羞怯得让人感觉很安静。

在这之前我是听说过刘芬的。

刘芬在东莞是为数不多的专写中短篇小说的作家。现在普遍的作家都认为中短篇小说太难写，写了更难发表，发表之后稿酬又太低，因此尤其是刚入道的新手，只稍稍碰一下中短篇就望而怯步，立刻转而去写相比之下要求不高也较容易出版的长篇小说了。也正因如此，初来东莞时，当东莞文学艺术院的同志对我说起专写中短篇小说的刘芬时，才立刻引起我的注意。我想，仅凭她专写中短篇而且已发表相当数量的作品这一点，就可以做出以下判断，首先，她应该是一个具有相当实力的作家。中短篇小说不同长篇，不容兑水，更不容藏拙，须要硬碰硬的真功夫；其次，她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应该是一个很有韧劲而且耐得住寂寞的人。可以想象，即使是心理素质再好的作家，也没有几个人能经得住长久的等待以及潮水般退稿的磨砺。从此中走出的作家都知道，中短篇小说真是太考验一个人的意志了。

当东莞文学艺术院的同志告诉我，刘芬这一次在文学艺术院签约，签的竟然是二十万字的中、短篇小说时，我简直有些吃惊了。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要写作并发表二十万字的中短篇小说，这简直太难了。

但让人惊讶的是，刘芬不仅这样签了，而且还超额完成了。

能在两年之内完成二十一万多字的中短篇小说作品，而且是以短篇为主，而且大部分作品是发表在省级以上的文学期刊，可以想象，这应该是一个创作处于高峰状态，而且充满激情和创作冲动的作家。但是，刘芬的性情却又很平静。她的平静从作品中就可以渗透出来。“双子座女人有一双闪亮的大眼睛，一头卷曲漆黑的长发和看上去安静而舒展的面容……”（《星座男女》）“与周芹的相遇，在我的记忆中是暖和而寂静的……”（《黑美人》）“……群山之外的旷野呈现死灰色的寂静……”（《流金岁月》）“蓝星艳丽的容颜淡漠的神情依然流淌着青春的气息……”（《冷漠的驿站》）在刘芬的小说中，几乎随处可见地漂浮着这样的句子，而且这种安静与淡泊的气息几乎弥漫在她所有的作品中。可以想象，能写出这样作品的作家内心是多么的平静和淡定。正如她在自己的小说集《九月菊》的序言中写到的，这些年“我在南方某个宁静温和的小镇上，波澜不惊地过着平凡的生活。白天我在单位工作，夜晚则在家里看书、听音乐、写作，陶醉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着清泉石上流般的平静日子……”

我想象不出，一个有着“清泉石上流般”心态的作家，怎么会有如此的创作冲动，只在短短的几百天内就写出并发表了如此数量的中短篇小说作品。

或许，这与她的经历有一定关系。

刘芬是湖北人，1995年毕业于武汉卫生学校。毕业后当护士。1999年来到东莞樟木头的一个幼儿园当校医，在这里一干就是十年。直到最近，才听说樟木头镇政府将她作为特殊人材调去宣传部门工作。曾经有一个医生对我说过，搞医的人内心都是平静的。这当然可以理解，很难想象一个心浮气躁的人如何干这种与人的生命息息相关的工作。但同时还有一点，这很可能也与刘芬的天性有关，或许她天性就是一个如此安静，如此淡泊名利，如此安于“清泉石上流般”生活的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对钱不看重，对名也不看重，更不想成为那种大红大紫名噪一时的作家，她只是热爱这种静静的写作状态，热爱那些“刚烈或者妩媚的文字，它们不卑不亢地出现在电脑的显示屏上，却能承受得起人世间所有的苦难、悲欢、挣扎、阵痛……所以，对这些文字怀有一种感恩般的热爱……”

有着如此心境的作者，或许才能成为真正意义的作家。

但有意思的是，刘芬竟也有非常热情的一面。她对朋友很热情。她的热情同样是以安静和不动声色的方式表现出来的。记得还是在2006年11月的一天，东莞的诗人王一丁开车陪我和河北作家于卓等几个人去南昆山游玩。路上他无意中说起，听刘芬说，现在樟木头的房价很便宜，大都是二手房，只要十万元左右就可以买到一套很好的房子。大家一听立刻都表示出兴趣，于是一丁兄就带我们来樟木头找刘芬。那时的刘芬还在幼儿园工作。她立刻请假出来陪我们看房子。她仍然说话很少，只是默默地想尽一切办法寻找房源，然后带着我们一个花园又一个花园地走。也就在那次以后的不久，我果然就在樟木头的一片山水旁边买了一套房子。而且从此，外地作家纷纷慕名来樟买房，来樟也必定要找刘芬。用东莞剧作家王康银的话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古人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作家最信任的还是作家呀。刘芬就这样成为全国作家最可信赖的居住在樟木头的作家。一次大家又说起外地作家纷纷来樟木头买房的事，书法家邓新江跟刘芬开玩笑说，阿芬啊，你如果搞房地产可要发大财啦！但外地的作家们并不知道，刘芬为了陪大家看房，在单位请假是要扣薪水的，她的工资原本就不是很高，有时因为请假太多，被单位七扣八扣最后竟只剩几百元，连生活都成了问题。但是，当我问起她这件事时，她却仍是那样安静地一笑，似乎在笑别人的事情。

没有人会想到，刘芬竟还有更热情的一面。

东莞艺术圈的朋友告诉我，曾有一段时间，刘芬居然迷上了一种叫《热血传奇》的电子游戏，而且几乎是忘乎所以地全身心投入进去。我对电子游戏不太熟悉，但仅从这游戏的名称就能想象出大致的内容。据说这是一种在年轻人中非常盛行的游戏，很酷很暴力。音乐才子陈赣州笑着对我说，刘芬玩到痴迷状态时，竟然还花过几百元去买虚拟装备，而且经常一玩就是通宵。康银兄和新江兄也对我说，大家都感到奇怪，这样一个安静的刘芬，澹定的刘芬，怎么会对这种电子游戏感兴趣？我听了也有些不解，于是一次开会时问刘芬，这究竟为什么。刘芬坐在那里，仍然只是淡泊地一笑。她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想，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刘芬，内心充满激情的刘芬。

2009、4、25于天津木华榭

《狼牙尖上的温柔》（长篇小说）

曾明了著广西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