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芦花和胡续冬的诗

2009-06-10 12:07陈仲义
文学教育 2009年5期
关键词:鞋子想象

陈仲义

诗意“窥视”,包孕中的悬想

——读芦花“白鞋”

芦花,原名芦哲峰,男,1978年生于黑龙江省尚志市,现居沈阳。著有诗集《无羽之鸟》,出版随笔集《醉爱红楼》,并有多部诗剧。

钱钟书在《管锥编》说,史学研究应该“遥体人情,悬想事势”,推及到诗学中来,明了诗歌写作在留白处、包孕处,也不妨多留下些“悬想”:咫尺之间,想入非非,卷轴之内,节外生枝。

芦花这首诗写得异常干净,甚至干净得有些发白。在简洁的场景记叙中,不过记录了对砸阳台一双鞋子的规律性变化,每隔几天就会出现在那里,静静的晒着太阳。“静静的晒着太阳”从侧面透出白鞋子主人一种温柔、恬静的美。和“我”对“对面”发生的一切默默关注,一种秘而不宣的情感,在无声中悄悄对流着。

一个极为普通的日常生活细节,一双充满高度关注点的“白鞋子”。我们发现诗人敏感的捕捉能力,那是富有诗意的“窥视”。在正常伦理范围内,诗人常常养成“窥视癖”,在“窥视”中制造丰富的包袱,欲露不露,留一条尾巴,撩逗读者悬想。

在常人看来,事情很简单,不过是晒晒鞋子而已,但在诗人眼中,“那鞋”肯定不是一双普通鞋子,至少,是一双充满生命力的鞋子。那么安详、静谧,那样准时出现在相同的位置上,不能不让诗人感受这一“景物”,仿佛附丽着一个灵魂、一种精神,由此引发我们对“白鞋子”的经历和“白鞋子”主人的联想:这是一双什么款式的鞋?运动鞋?白舞鞋?普通白皮鞋?这双“白鞋子”对主人有何特殊意义?为什么要这么有规律进行清理?它隐藏着什么故事?一连串的问题缠绕在读者心中,让人浮想联翩。

或许一次车祸,主人翁高位截瘫在轮椅上,但顽强的他(她)依然按部就班坚持他(她)的生活“目标”。或许一次不测,主人翁的亲密伴侣留下唯一信物,转化为隔三差五的追思仪式;或许是父母特殊钟爱,变成周而复始的叮嘱与箴言?甚至可以具体到是一位两耳失聪的少女,为芭蕾舞圆梦而做的不懈努力,在足不出户的8平方米里,展开令人扼腕的故事;或许根本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是日常惯例中的一次清洁活动罢了。

“答案”藏在“包袱”后面,不像相声,到最后必须抖开,而是将谜底一直藏匿到底,让你在半明半白中“百思不得其解”,从而收获“悬想”的愉悦之果。

古人云:“寄兴无端”,“神游象外”,可以看作是诗歌特有的包孕功能。经由物象的兴头。刺激现象界外的神游,是读诗写诗一大乐事也。身陷生存的各种的围城,为缓减压力,寻觅日常生活——任何细微的缝隙——都潜伏着无限可挖掘的诗意,我们何妨出入其间,做无中生有的漫游呢?

附:对面/芦花

对面二楼的窗台上

放着一双白鞋子

每隔几天

如果天气晴朗

它就会出现在那里

静静的晒着太阳想象,就是要给人惊奇、错愕

——读胡续冬“风之乳”

胡续冬,本名胡旭东。1974年出生于重庆,北京大学中国当代文学专业博士毕业,现为北大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出版诗集有《水边书》《风之乳》《爱在瘟疫蔓延时》等。

这首诗的发光点,来源于挥霍性的铺张想象。

马策判断说,该诗是写学院生活的深度焦虑,借清风唤醒身体里残存的混沌;“乳”因此不可避免地具有情色慰安的隐秘之美——“风之乳”实为焦虑缓解剂。这样的说法有一定说服力。

但本文不想探讨胡续冬的写作动机,是否真切指涉生活(具体为某人某事),而想专门欣赏——由风之乳所铺张的想象,如何戛戛独造。

首先风之乳真是个上好比喻,风与乳互为本体、喻体,它产生“水乳交融”的全方位效应,通过“远取譬”的短途传递,“乳”所携带的有关乳房、乳汁、乳香、乳味之类的信息,甚至于“吮吸”的潜在影象,统统包涵潜入其中。这仅仅是想象长度的一个良好开端。

接下来是三个人物,带来连续性的想象稠密。第一个写高个子的“愁”:“脸上还留有一两只水母大小的愁,左右漂浮”,古今中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用水母——潮润、略带透明薄软和动态的漂浮,来写“愁”的,对此,李贺会不会有点儿不服气?第二个写短头发。“刚剐在梦中丢下斧头。被他剁碎的辅音,在乌鸦肚子里继续聒噪。这是对苦读后的戏谑性想象:在梦中用斧头剁碎辅音。夸张却不失准确,那种攻读的痛苦无奈,被锋利地揭示了出来。第三个写黑脸胖子几乎是滚过来的,“口臭的陀螺,在半空中转啊,转”。“口臭的陀螺”,将味觉与视觉进行通感,同时机智地让“口”与接下来的口哨、“吸乳”——“接上头”。胡续冬在文本里,地下的交通联络工作做得挺缜密的。

人物肖像完成后,该风出场了。是一个拟人化比喻:单腿蹦着(给人一拨一拨的感觉),脚尖在树梢(是不见动感的动感形象,是不着一字,尽见动像的“风流”)。拟人的想象继续推进:风在树梢上踩空一颤,受了伤。于是,这三个人乘机打劫,如狼似虎,一连串动作剧,平添了想象的整一性、连贯性:首先是全体用口哨截住它;然后一个用喷嚏抖落它身上的沙尘;一个揪住狠狠地挤;再一个从耳朵里掏出塑料袋去接。随后,他们喝光了风乳里面的,大海、锕、元音和闪光的,电子邮件。动作形象的活灵活现,加上具像与抽象、大与小、虚与实的交融。写出了“风乳”营养的丰富,更是生动刻画出这群饕餮之徒的嘴脸。如果说风乳是对副题所指人物的一种隐喻,我们说在全诗里隐蔽得十分出色,不露痕迹。如果不是,则是一起出色的“想象游戏”。

不过,我还是要指出,结尾似乎不太理想,虽然继续拟人,但只做了一个意料中的交代(他们谁也没问对方,是谁,是怎样得知,风在昨晚的伤势)。结尾部分的想象跨度看起来忽然萎缩了(凭着前头想象力的蓄势,本来是完全可以写得更出奇的)。但整体上看,这首诗的最大优点是,具有相当完整、贯穿如一的想象长度,而期间的各个频度又构成相当精妙合理的布局。

我挑中这首诗就是看中它的想象力。维柯在17世纪指出:诗的最高工作就是使无知的事物具有知觉和情感。这个最高工作无疑是要运用想象,改变对事物知觉和情感。诗歌只有凭着想象,才能带给人们惊奇、错愕。20世纪布莱克接着说:人类的真正宗教才是想象。前者针对思维技术层面,后者针对精神层面,但都击中要害。

诗人的天赋之一就是杰出的想象,要是在这方面,先天有所欠缺,而在后天训练中,又没多少长进,恐怕得主动撤离诗歌,另寻出路。

附:风之乳——为姜涛而作,胡续冬

起床后。三个人先后走到

宿舍楼之间的风口。

个子高的心病初愈,脸上

还留有一两只水母大小的

愁,左右漂浮。短头发的

刚刚在梦中丢下斧头,

被他剁碎的辅音

在乌鸦肚子里继续聒噪。

黑脸胖子几乎是

滚过来的,口臭的陀螺

在半空中转啊,转。

不一会儿。风就来了。

单腿蹦着,脚尖在树梢

踩下重重的一颤。只有

他们三个知道风受了伤:

可以趁机啜饮

风之乳。

他们吹了声口哨截住了

风。短头发的一个喷嚏

抖落风身上的沙尘,个子高的

立刻出手,狠狠地揪住

风最柔软的部分,狠狠地

挤。胖子从耳朵里掏出

一个塑料袋,接得

出奇地满,像烦躁的气球。

他们喝光了风乳里面的

大海、锕、元音和闪光的

电子邮件。直到散伙

他们谁也没问对方

是谁,是怎样得知

风在昨晚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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