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阁功臣画像敕绘盛衰史论

2009-06-10 12:07张晓雄
文学教育 2009年5期
关键词:功臣画像绘制

张晓雄

在那个逝去的遥远年代,那个激荡着干云豪气的岁月,成就中国悠久历史最为辉煌篇章的大唐王朝,曾经有一座建筑物是无数报效国家的忠臣义士向往、徜徉于诗云墨海的文人墨客歌咏吟唱的殿堂。那就是唐朝国家级的“美术馆”和“纪念堂”——凌烟阁。

盛唐诗人李贺诗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很显然,在唐人眼里。是否能够进入凌烟阁已然成了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和名垂青史的象征和标准。

作为唐朝政府的美术工程,凌烟阁的功臣画像绘制,前后持续长达二百五十八年,从唐太宗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至唐昭宗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其间有起有伏、有盛有衰,凌烟阁带着多种政治目的,承接皇帝之圣命绘制,所以本文称之为敕绘。凌烟阁的功臣画像绘制,对唐代人物画的发展起着典型示范和推波助澜的作用,以至于绘制画像的风气在唐代社会中成为时尚和主流,进而影响到五代和宋朝时的画像绘制,可谓影响深远。而追溯和重构凌烟阁功臣画像绘制的美术史。对于我们探究唐王朝政府的美术政策和美术工程运作机制不无裨益。

第一个高峰:凌烟阁敕绘工程的兴起兴盛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二月二十八日,唐太宗颁布了《图功臣像于凌烟阁诏》,敕令将长孙无忌、李孝恭、杜如晦、魏征、房玄龄、高士廉、尉迟敬德、李靖、萧璃、段志元、刘宏基、屈突通、殷开山、柴绍、长孙顺德、张亮、侯君集、张公谨、程知节、虞世南、刘政会、唐俭、李勋、秦叔宝等二十四人画像绘制于凌烟阁之上。这样,凌烟阁这座并不起眼、平素用于皇室聚会娱乐的建筑物和场所赋予了特别的意义,一下提升为绘制功臣画像、彰显功臣事迹的“纪念堂”,由于在不同时期绘制过功臣画像,凌烟阁自此成为一栋与众不同、在历史上声名显赫的建筑物,由是开始了凌烟阁的唐朝功臣画像敕绘史。

出于什么原因和契机令到唐太宗颁布该道诏令?由于历史年代久远,文献资料匮乏,个中详情和内幕如今已是不得而知,但是可以推测的是在大诏令颁布前,魏征去世,是不是对唐太宗有所刺激和感怀,心怀恻隐,或起思念眷恋之情?同时,绘制凌烟阁功臣画像,既是论功行赏的一种赏赐方式,亦是安抚功高盖世又桀骜不驯的功臣的政治策略,侯君集被安排进入凌烟阁即是一个例证。由是看来,有千古一帝、颇具韬略的唐太宗想用安抚和忍让的办法,来驾驭曾经为他李家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同时又是桀骜不驯的猛将和谋略超凡的文臣,用绘制功臣画像这样的“软绳子”来套住这些厉害角色。

唐太宗在大诏令中宣之于世的绘制凌烟阁功臣画像的目的是“庶念功之怀,无谢于前载;旌贤之义,永贻于后昆”,与其说是心动恻隐和念旧情深之故,还不如说深谋远虑的政治意图和政治策略,即所谓“牢笼捂绅”,所以他在论功行赏、安抚功臣、“牢笼捂绅”上出手不凡,用图画的形式要永久性地表彰二十四名功臣,以此成为规范和塑造士绅的榜样和楷模。

自诏令下达,唐太宗便赋予了凌烟阁异乎寻常的政治功能和象征意义,凌烟阁的政治地位陡然得到提升,画像能不能进入凌烟阁,成为光宗耀祖、功成名就、名垂青史的象征与标准,凌烟阁一改过去皇家休闲聚会的娱乐场所形象,绘制画像也不仅仅是艺术行为和个人爱好,而是成为激励和号召文人士大夫积极进取的政治标准和成功标准。

凌烟阁功臣画像的绘制,确实起到了唐太宗意料之中的“牢笼缙绅”的政治作用,不仅用这样的“软绳子”套功臣,而且用这样的“软绳子”套士人。正如元人孟泌在《凌烟阁赋》中指出:“固推恩以示众,实王业之攸隆。是故丹青映日以炳焕,杰阁凌烟而峥嵘。”

毋庸置疑,贞观年间的凌烟阁功臣画像绘制是整个凌烟阁绘制史最为辉煌的时期。

第二个高峰:唐德宗与凌烟阁功臣画像

安史之乱后,诸侯割据,战事纷纷,使得凌烟阁进入到黄金时期,所谓“国难出忠臣”。为激励将士,唐代宗即位开始接连下诏,赐功臣敕绘凌烟阁:

宝应元年(762)十月,(德宗)屯于陕州,诸将进击史朝义,败之,朝义走河北,遂克东都。十一月史朝义死幽州,守将李怀仙斩其首来献,河北平。以功兼尚书令,与功臣郭子仪、李光弼等皆赐铁券,图形凌烟阁。

这是继以往重绘旧功臣画像之后,在凌烟阁首次开始绘制新功臣画像。敕绘凌烟阁的功臣除了代宗的儿子即后来的唐德宗、郭子仪、李光弼三人外,还有侯希逸,“宝应初,与诸军讨平史朝义,加检校工部尚书,赐实户,图形凌烟阁。”这是凌烟阁功臣画像绘制史上的第四批人物。

广德元年(763)……壬子,大赦,改元。……赐内外官阶、勋、爵。给功臣铁券,藏名于太庙,图形于凌烟阁。广德初。进拜(仆固怀恩)太保……仍赐铁券,以名藏太庙,画象凌烟阁。

唐代宗广德元年的凌烟阁功臣画像绘制活动,明确记载的人物只有仆固怀恩,算是凌烟阁功臣画像绘制史上的第五批人物。唐代宗在位二十年,搞了两次敕绘凌烟阁功臣画像活动。

建中元年(780),唐德宗即位,因国事艰难、四境不宁,唐德宗沿用其父的政治策略,敕绘凌烟阁的功臣画像陡然增加,达到了凌烟阁画像绘制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峰。

(贞元三年,787)……拜(马燧)司徒,兼侍中,赐妓乐,奉朝请而已。与李晟皆图象凌烟阁。

这次进入凌烟阁的是马燧与李晟,是凌烟阁功臣画像绘制史上的第六批人物。唐德宗为何重视凌烟阁?他与马燧、李晟在延英殿的交谈中,有过一段吐露心迹的肺腑之言,国家艰难之时,急需安邦定国、忠贞不二之人,也需要对这些人进行表彰和激励,颁布了《令画中宗以后功臣于凌烟阁诏》,这是第二份流传于后世的有关凌烟阁功臣画像绘制的大诏令:

昔我烈祖,乘乾坤荡涤,扫隋季荒薷,体元御极,作人父母。则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左右经纶,参翊缔构,昭文德,恢武功,威不若,康不义,用端命于上帝,付畀四方。王业既成,太阶既平。乃图厥容,列于凌烟阁,懋昭绩效,表式仪形,以弗忘朝夕,永垂乎来裔。君臣之义,厚莫重焉。岁在己巳秋九月,我行西宫,瞻望崇构,见老臣遗像,颞然肃然,和敬在色。想云龙之协期。感致业之艰难,睹往思今,取类非远。且功与时并。才与世生,苟蕴其才,遇其时,尊主庇人,何代蔑有?在中宗时,有如桓彦范等。著辅戴之绩;在玄宗时,有如刘幽求等,申弼翼之勋;在肃宗时,有如郭子仪,扫除氛棂。今顾晟等,保宁朕躬,咸宣力肆勤,光复宗柘,订之前烈,夫岂多谢。阙而未录,孰旌厥贤?况念功纪德,文祖所为也,在予其曷敢忘?有司宜叙先后,各图其象于旧臣之次。

《新唐书》载录的这份诏令是在贞元四年,按德宗自述“岁在己巳秋九月”应是贞元五年(789),

按《唐会要》所记,也证明应为贞元五年:“贞元五年九月,李晟与马燧见延英,上嘉其熟,诸史官改其功绩,第其前后,以褚遂良、苏定方、郝处俊等二十七人充之。”

及见(张万福),帝惊曰:“(杜)亚乃言尔昏耄,何邪?”诏图形凌烟阁。数赐与,并敕度支籍口畜给其费。阳城等诣延英门论裴延龄事,伏阁不去,帝震怒,左右惧不测。万福大言日:“国有直臣,天下无虑矣。吾年八十,与见盛事。”遍揖城等劳之,天下益重其名。

唐德宗的这次行动,远远超过贞观十七年唐太宗选定的二十四人的规模,这是第七批进入凌烟阁的功臣。因不知凌烟阁的规模到底多大,除了前朝重绘和增补凌烟阁的功臣画像外,这次猛增至二十七人,凌烟阁的画壁该如何安排?如果画壁不够,势必要对凌烟阁进行必要的改建和扩建,但是没有凌烟阁改建和扩建的文献记录。

此时凌烟阁的状况,因为战争不断,凌烟阁的毁坏情况,让唐德宗看了也感到吃惊:

帝尝登凌烟阁,视左壁颓剥,题文漫缺,行才数字,命录以问宰相,无能知者。遽召(蒋)义至。答曰:“此圣历中侍臣图赞。”帝前口以诵补,不失一字。帝叹曰:“虽虞世南默写《列女传》,不是过。”

蒋义传中没有载明唐德宗登临凌烟阁的时间,不过可以从唐德宗颁布的诏令中“岁在己巳秋九月,我行西宫,瞻望崇构,见老臣遗像,颞然肃然,和敬在色”的自述情况推测,应该是在贞元五年九月。既然唐德宗看到了凌烟阁的衰败景象,想必要经过重新修复,加绘他诏令的二十七名功臣画像进入凌烟阁。

唐德宗对绘画的爱好,也是他重视凌烟阁绘制工程的原因。他曾赐赠重臣于邵藏像画,表达君臣之间的情谊和朝廷的依重。这次画像画赐赠活动,虽非唐德宗亲自绘制和赐绘于凌烟阁,但也说明唐德宗对画像画的重视,以卷轴画的形式赐写于邵画像,是一种特殊的表彰和鼓励,也仅次于敕绘凌烟阁的殊荣,成为于家的传家之宝。

与他的先皇一样,唐德宗亦是从政治需要出发,重视绘制凌烟阁功臣画像的现实作用。

凌烟阁功臣画像绘制史上的第三个高峰

唐德宗过后,进入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的沉寂期,唐文宗曾经发布过《命访长孙无忌裔孙制》,他在制中说:“朕每览国史,见太尉无忌之事,未尝不废卷咨叹,遐想其人。访其裔孙,用申甄奖。”㈣他没有想到凌烟阁中的长孙无忌画像?或者到凌烟阁看看长孙无忌的画像?

到了唐宣宗时,规模最大的凌烟阁画像绘制在唐宣宗时的大中二年(848)七月己巳启动:

诏求李岘、王眭、戴胄、马周、褚遂良、韩瑷、郝处俊、娄师德、王及善、朱敬则、魏知古、陆象先、张九龄、裴寂、刘文静、张柬之、袁恕已、崔玄晖、桓彦范、刘幽求、郭元振、房瑁、袁履谦、李嗣业、张巡、许远、卢弈、南霁云、萧华、张镐、李勉、张镒、萧复、柳浑、贾耽、马燧、李懂三十七人画像,绣图凌烟阁云。大中初,诏史官差第元和将相,阻形凌烟阁,(李)绛在焉,独留中。

三十七人功臣名录中没有李绛,依《新唐书-李绛传》补进,共计三十八人。这是凌烟阁画像绘制史规模最大、人数最多、变化最大的一次画像绘制工程。具体的操作过程,史馆的奏章说得更加详细:

大中二年七月十一日史馆奏:续选堪上凌烟阁功臣,除所有旧真形并有子孙在中外任官。令写进。外三十七人敕旨,令御史台牒诸州寻访子孙,图写真形以进。

这份奏章提到了两个重点:其一是以往功臣的画像样本,其二是新敕功臣的画像样本。分别由新旧功臣家属提供画像样本。这可能是与以往功臣画像绘制的不同之处。新旧功臣家属想必会找当时的高手绘制自己亲人的画像,这些画像只是提供给朝廷的样本。这说明,这次功臣画像制作,不仅仅是新敕绘的功臣。而且还包括过去已经绘制画像的功臣。这样的画像制作计划,大大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画像制作计划。只有这样安排,才能减轻朝廷画工的工作压力,而且可以提高工作效率和工程进度,在非常时期,容不得拖拖拉拉,不然没有政治时效性。

由新旧功臣家属提供画像样本,还有另外的目的:凌烟阁第三次绘制高峰,与以往最大的不同,不仅是人数的众多,主要是凌烟阁功臣画像的绘制形式和媒材发生重大变化——从壁画到绣像的转变。为何媒材会发生变化?可能有两个重要原因:其一是,凌烟阁画壁够不够用?其二是,社会风气发生了变化——偏爱丝制品。

到宣宗时,前后敕绘凌烟阁的功臣画像(不包括重绘画像)已经达到了约五十六人之多,凌烟阁的规模能不能容纳更多的功臣画像,可能是问题。如果凌烟阁的规模再也无法改建和扩建,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改变绘画的媒材和形制。绣像相对于大型壁画而言,便于安排更多的画像悬挂于凌烟阁四壁。这次达到三十八人之多,如果不改变媒材,可能面临画像无法安排的空间设置问题。

同时,唐宣宗时期的社会风气,是崇尚丝制品的奢靡之风,是乱世景象还是盛世景象?很快得到印证:大唐气数将尽时的回光返照和最后的纵情晚宴。

“唐宣宗尝语大臣日:元(玄)宗时内府锦袄二,饰以金雀,一以自御,一与贵妃。今则卿等家家有之矣。今之富家巨族,以锦绣为常服,而市井温饱之家织金装蟒,公然僭用,京师尤甚。亲戚宴集,贫者亦借赀用之,无有品制矣。”

宣宗时期的唐朝社会追逐富贵奢侈之风,连贫穷之家出席亲友宴会,往往借用别人的锦绣衣裳出席。比富斗阔的奢靡之风,早在大历年间已经流行,唐代宗曾经明令禁止。然而未见其效,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末世心态,怎么可能禁止得住和扭转得了呢?

有了这样的风气,当面临凌烟阁画像能不能顺利安排时,可能有人提出用绣像代替壁画办法的解决。这样的替代方案,又有这样的社会风气,想必那些大臣不会反对,同时也解决了凌烟阁的空间安排问题,岂不两全其美?要把三十八名功臣画像按时制成绣像,想必需要相应的组织机构、原材料调配和画工、绣匠等人员的合理安排,才能按时完成这项重大的政府美术工程。

唐宣宗把凌烟阁功臣画像绘制活动推到最高峰。而且在画像的形制上加以变化,极大地丰富了凌烟阁功臣画像绘制的内容和形式。紧接着,凌烟阁到了该落幕的时候了。

凌烟阁画像绘制史的尾声

唐昭宗时期,忠臣极少而叛逆辈出,诸侯坐大、地方割据更是无视朝廷,在这样日薄西山的岁月里,朝廷要笼络诸侯,至少是让诸侯减缓揭竿易帜的时间,朝廷还是让凌烟阁发挥“余热”——表彰功臣,敕绘凌烟阁,钱缪是其一例。

光化元年(898),移镇海军于杭州,加(钱)锯检校太师,改铬乡里日广义乡勋贵里,锈素所居营日衣锦营……昭宗诏锈图形凌烟阁,升衣锦营为衣锦城,石鉴山日衣锦山,大官山日功臣山。[211

孙德昭、孙承诲、李辅国是凌烟阁功臣画像绘制史上最后进人的三名功臣,而且是在时间上进人凌烟阁最快的三名功臣——“即日议功”——当天搞定。唐昭宗确实已经没有本钱了,“竭内库珍宝赐之”后的招数,恐怕也只有想到敕绘凌烟阁这样的政治策略了。问题是,到唐昭宗时,新增的功臣画像如何安排进凌烟阁?或涂掉旧壁画以绘新壁画,或以卷轴形制绘制新功臣像。虽然时代在变,但是图绘于壁可能比图绘于轴,显得更加隆重与庄重。

到此,凌烟阁的功臣画像绘制活动结束,从贞观十七年到天复元年,凌烟阁历时二百五十八年的功臣画像绘制历史,在一场未遂政变后,正式落幕。

围绕凌烟阁发生的美术事件,从来为史家所忽视,个中原因不外乎是经史典籍缺少系统而详尽的记述。上文竭力于历史文献中搜寻关于凌烟阁的只言片语,勾勒出凌烟阁稍显完整的轮廓,还历史之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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