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波
只有在全民日渐富足与和谐的前提下,“赶日超美”才是有意义的。
否则,就可能是又一次GDP“大跃进”。说1958年开春,毛泽东去莫斯科开会,他了解到再过15年,英国钢产量可从2000万吨增长到3000万吨。他算了一笔账,认为中国再过15年可达到4000万吨。于是,他公开表示。中国当年钢产量520万吨,5年后可达1000万~1500万吨,15年后可达3500万~4000万吨。由此,中国提出了赶英超美的国家战略,并发动了“大跃进”。6月,毛泽东提出“赶超英国,不是15年,也不是7年,只需要2年到3年,两年是可能的”。这场赶超运动的后果,大家现在都知道,先是全民砸锅卖铁大炼钢铁的闹剧,然后是1959年到1961年的三年大饥荒,到后来,发生了文化大革命。
突然唠叨这段往事,是因为当今的中国,正发生着一场“赶日超美”的大喜剧。5月初,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李稻葵教授计算得出,中国经济将在今年年底超过日本,位居世界第二。我给曾在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过5年的姚玉栋博士去电,请他做一道计算题:大概过多久,中国经济总量有可能超过美国。姚博士的答案让人吃惊:中国的GDP总量将在2029年超过美国,到2049年也就是建国100周年的时候,为美国的3倍!他的计算前提是:中国在2029年前保持7%的增长,2029~2049年保持3%;美国保持2%的增长;中美两国的通货膨胀率均保持在2%;到2049年,中国人口14亿,美国则为4.5亿。
各位读者,如果你们的年龄在40岁以下,几乎全部可以看到2029年,绝大多数应该可以熬到2049年。这意味着,自1750年英国工业革命以来,一直在苦苦追赶的、曾经被视为“东亚病夫”的中国再次重回世界第一经济大国的宝座。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将以怎样的方式达到那样的目标。简单说,也就是怎么在未来的20年内保持7%的增长,以及在其后的20年内保持3%。
道路其实有两条,一是国家化的工业道路,以国有资本为拉动国民经济的主力:二是进一步加快市场化改革,以多元化的资本格局推进经济的繁荣。前一条路,我们在1978年之前曾经尝试过。安格斯·麦迪森在《中国经济的长期表现:公元960~2030年》一书中,对1952年到1978年之间的亚洲各国人均GDP增长率进行了计算,结果发现,中国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相比是整体落后的。中国人均GDP增长率是2.3%,日本、韩国、新加坡、香港和台湾地区分别是6.7%、6.3%、4.8%、5.4%、6.6%。1960年,中国国民生产总值为1457亿元,与日本相当。而到1977年,中国的经济规模已不到日本的1/3,只相当于美国的1/10。后一条路,是最近30年所试验的。还是用麦迪森的数据,从1978年到2003年。中国人均GDP增长率达到6.6%,日本、韩国、新加坡、香港和台湾地区则依次为2.1%、6.3%、4.8%、3.9%和4.7%。
把这些枯燥的数据——罗列,是想表达这样一个观点:中国的经济变革已经不能偏离市场化的路径。而市场化的终极目的,是民富大于强国。“国强民富”常常被顺口联在一起,而事实上,国强未必民富,譬如20世纪30年代的德国、日本和苏联:民富也未必国强,譬如当今的北欧诸国。此理,很多国民未必了然。未来30年,中国变革的主题应当是,如何从国强进到民富,如何让全民享受到社会进步的福祉。只有在全民日渐富足与和谐的前提下,“赶日超美”才是有意义的。否则,就可能是又一次GDP“大跃进”。
我这样的担忧,是不是杞人忧天呢?不是的。绝对不是的。回望百年中国的商业演进,历史的内在逻辑并没有被改朝换代所打断,那么多情节相似的故事如同翻拍电视剧般一再上演,不同的导演,不同的演员,百年不变的剧本,台词竟像基因里的遗传信息一样在一代一代人身上复制和轮回。如果再看得遥远一点,在过去两千年,中国是世界上仅有的长期维持中央集权体制的大国。对威权的迷恋仍然是全民需要警惕和亟待破解的历史性课题。全球各国的经验告诉我们,对权力的贪欲确实是人类的最大敌人,如果没有制度性的约束,世上似乎没有一个民族、一种政权可以自觉地自我控制,而免遭道德上和经济上的毁灭。
我们是否需要“赶日超美”?这是一个全民勇气的问题。我们将如何“赶日超美”?这是一个全民智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