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宋初词坛的“富贵”气

2009-06-08 08:03王满军
剑南文学·经典教苑 2009年11期

刘 策 王满军

摘要:北宋初期,为唐末五代久经战乱之后的太平盛世,经济文化繁荣,政治局面稳定,尚未开新旧党争之风,文人士大夫生活条件非常优越。北宋初期几位著名词人所创作的词中,较多描写节日欢庆场景,抒发自己的富贵闲愁,描写自己的诗酒优游生活,而表达个人身世不幸,愁苦之音较少,透露出浓厚的“富贵气”。

关键词:北宋初期;词坛;富贵气

在结束晚唐五代之乱以后的赵宋王朝,为革汉唐以来强藩、宗王、外戚、武将干政之弊,任用的执政官员几乎都以文官出身的士大夫为主。因此,后世谓:“盖宋之政治,士大夫之政治也。”太祖兴国三年曾刻誓碑,上书三条誓言立于太庙以密戒其子孙嗣帝位者。其一曰:“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宋代士人热衷于议论朝政,有甚者也聚众示威,但却至多遭受牢狱之苦而无性命之忧,皇帝“未尝轻杀一臣下”。 北宋建国的第二年,宋太祖在“杯酒释兵权”的酒宴上曾发表一个劝乐宣言:“人生驹过隙耳,不如多积金帛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君主之间,无所猜嫌,不亦善乎?”既能恣意享乐,颐养天年,又能避免君主猜疑,远祸避害,何乐而不为?正是在这种思想意识的诱导下,北宋初期的士大夫们普遍滋生了一种及时行乐的思想意识。对此,宋人沈括《梦溪笔谈》(卷9)这样记载说:“时天下无事,许臣僚择胜燕饮。当时侍从文馆士大夫各为燕集,以至市楼酒肆往往皆供帐为游息之地。”就北宋初期整个文人士大夫阶层而言,这种对市井娱乐的生活追求是相当盛行的。就柳永来说,虽然一度也很落拓贫窘,可是当他因受生计驱迫而到南方飘荡时,其词中所写及的舟船却仍然硬要涂上一层人为的“夸富”色彩,如:“留恋处,兰舟催发”(《雨霖铃》),“一叶兰舟,便惩急桨凌波去”(《采莲令》),“乘兴兰掉东游”(《双声子》),“泛画鹉翩翩,灵矍隐隐下前浦”(《引驾令》),“泛画鹅,翩翩过南浦”(《夜半乐》),“画舫相将,盈盈红粉清商”(《如鱼水》),“仙娥画柯露渍红芳交乱(《河传》)停画掉两两舟人语”(《安公子》),等等—他所乘坐的,明明是一叶普通的扁舟(他在《夜半乐》中就说了实话:“扁舟一叶,乘兴离江诸”。而在《六么令》中也说:“昨夜扁舟泊处,枕底当滩债”),可在大多数场合,却偏又要将它们美化成兰舟(木兰舟)、画鹉(船头画着鹉鸟的大船)之类的华美游船(画舫、画柯),硬要是词带上一定的富贵气。

此外,不少人之所以称道柳词,就在于它能用充满富贵气息的词语表征出当时的“太平”景象。比如范镇曾说:“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镇在翰苑十余载,不能出一语咏歌,乃于曹卿词见之。”(祝穆《方舆胜览》卷十一)又如例如柳永的《倾杯乐》,这首词描写汴京元夕的繁华景象,歌颂宋初太平盛世,具有浓厚的富贵气。上片描写禁中节日气象。“禁漏花深,绣工日永,蕙风布暖”写时序交换,春风送暖,风和日丽,天气十分宜人。“变韶景、都门十二,元宵三五,银蟾光满”写整个都城变得非常美好,充满春天的气息和节日的气氛,元宵之夜,皓月当空,光满生辉。“连云复道凌飞观。耸皇居丽,嘉气瑞烟葱蒨。”

柳永的另一首《迎新春》,可以说是《倾杯乐》的姊妹篇,这首元宵词,描写北宋初期开封元宵节的盛况。“庆嘉节、当三五。”点出灯节,概写喜庆佳节。“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箫鼓。”则具体描写元宵节的场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灯山耸立,异彩纷呈,鼓乐喧天,热闹非凡,整座城市如同仙境。写篇写人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已至午夜。夜空如洗,皓月当空,夜色静美,人自赏灯来,又转入各自寻欢觅乐,青年男女,窃窃私语,谈情说爱,倾诉衷情。世人面对如此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让人乐而忘返,不忍归去。“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总束以上,赞颂朝野多欢,民康物阜,的“太平景象”。

对于这首词的史料价值,历得评家赞誉。黄裳在《书乐章集后》说:“予观柳氏乐章,喜其能道嘉祐中太平气象,如观杜甫诗,典雅文华,无所不有。是时予方为儿,犹想见其风俗欢声和气,洋溢道路之间,动植咸若。令人歌柳词,闻其声,听其词,如丁斯时,使人慨然有感。呜呼!太平气象,柳能一写于乐章,所谓词人盛世之黼藻,岂可废耶?”再如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云:“柳词格固不高,而音律谐婉,语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曲尽。”

再如,对于晏殊、晏几道父子的词,宋人也颇注目于它们的“富贵气”。如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五中说:“晏元献公虽起田里而文章富贵,出于天然。”这可以见出论者对晏殊词所散发出的富贵气度之钦羡和赞赏。从史料记载看,当时不论是一代名臣,还是一般文人官僚,都热衷于诗酒宴乐,其中的典型代表要数晏殊了。晏殊生活在太平无事的北宋初期,富贵至极。据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说“(晏殊)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每有嘉客必留……一亦必以歌乐相佐,谈笑杂出。数行之后宴上已灿然矣。稍阑,即罢遣歌乐,曰‘汝曹呈艺已遍.吾当呈艺乃具笔札.相与赋诗。”而在《珠玉词》中,多为尊前所作,故多为诗酒流连,及时行乐之作。如他的《木兰花》,这首词作于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年),正月初一。当天,身为宰相的晏殊在他的私宅大摆酒席,宴请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众位官员。席上,晏殊带头填词,写出了这首《木兰花》。作词的这一天既是元日,前一天又刚好是立春之日,前一天又刚好是立春之日,故词的上片即用形象化的笔触,写出东风初来之际的美好景象。下片写宴饮,不直接说劝酒的话,却又融入雁去燕归的景物,巧妙地托出“且尽今日之欢”,及时行乐的题旨。

由于一生富贵,仕途风顺,在晏殊的词里,很难找到对某种事物的执着、激情,也很难找到对理想的追求、苦痛,就连常人所具的节日狂欢和功成名就后的沾沾自喜也没有。我们所能感受到的是脉脉的温情,点点的闲雅,淡淡的哀愁以及对人生的无奈和寂寥,在那首知名的《浣溪沙》中,没有张先“临晚境,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天仙子》) 那英雄暮年、怀才不遇的哀叹;也没有苏轼“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奴娇》) 的悲壮感叹。有的是对诗酒生活的寂寥,以及酒后淡淡的愁绪。新词、美酒,这些东西让人感到心情轻松喜悦,突然间感到,去年好象和今年是一样的天气,一样的亭台,似乎一切依旧,似乎又明显地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而且是再也无重现的,良辰美境可以再来,但时光的流逝却是一去不复返,透出了淡淡的闲愁。

晏殊《珠玉词》中,有一部分为祝寿词。他的寿词,设色秾艳,更注重富贵气象的渲染。如《木兰花》:

紫薇朱槿繁开后,枕簟微凉生玉漏。玳筵初启日穿帘,檀板欲开香满袖。红衫侍女频倾酒,龟鹤仙人来献寿。欢声喜气逐时新,青鬟玉颜长似旧。

与晏殊同一时代的宋祁,以一首“红杏枝头春意闹”而知名,人称红杏郎中。宋祁作词,以娱宾遣兴为宗旨,因此在其宴饮欢乐的抒写中,他摈弃了悲情闲愁,宣扬了承平之际“乐”的审美取向。这与传统诗学“以悲为美”的审美观大相径庭,揭示了传统诗学一个新的发展方向。在宋祁词里,他抒写的多是宴饮娱乐,流连光景的幽情,主要的即是人生之乐。请看下面这一首《玉楼春》:

东城渐觉春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此词上片写景,首句揭示主题“风光好”,在这样的大好春天,春水渐涨渐绿,波光潋滟,“绿杨”二句是写春景的主体,对仗秾丽。一则是远景,所以望之杨柳如烟;一则是近景,专为杏花枝头作特写。“晓寒轻”说气候宜人,也正写春意渐浓,自然引出下句来。“春意闹”是指红杏盛开,争奇斗艳,似蒸霞喷火般的热闹景象,是枝头鹊噪莺啼,“蜂围蝶阵乱纷纷”的喧闹状态。一个“闹”字写活了生机盎然、蓬蓬勃勃的春意,所以王国维称此句“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人间词话》)下片抒情,先说人生飘忽不定,常恨乐少苦多,所以词人劝说要及时行乐,词尾借李义山诗句,化用其意,将斜阳拟人,持酒劝其且留美好的晚照于“花间”,也就是有着众多红巾翠袖的筵席之间,极力抒发了历代文人士大夫对生活的热爱之情。

正如前文提到的《玉楼春》词,宋祁极力描写了春日杏花争放,蜂围蝶舞的欢闹景象,宣扬了一种“乐”的主题,这在词作中是很少的,在欧秦等集中,咏春之作,总不免为离情愁绪所萦绕,而深透着诗人悲惋的意绪。而宋祁词则只见春日之酣乐,令人心醉。晏殊词中多歌咏闲愁,而他则更直接地宣扬了那种诗酒欢会之乐,即是有歌舞相佐,花团锦簇,诗酒佐欢的宴饮之乐。这是宋初歌舞升平气象的显现,更是宋祁自身喜好宴饮,追求诗酒风流本性的直接显现。宋祁作品多夸咏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以清婉典雅的笔调歌咏从容闲雅、娱乐适性的‘富贵生活,具有浓重的“富贵气”。

宋祁的这种才性气质与张先极为相似,张先性格疏放,生活浪漫,为人“善戏谑,有风味”(苏轼《东坡题跋》),叶梦得《石林诗话》中尝记载:东坡倅杭时,“先已八十余,视听尚精强,犹有声妓。东坡尝赠诗云:‘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盖用张氏故事戏之。”他一生任地方官,入京任都官郎中时大约已七十二岁,这时入京与宋祁、欧阳修交从甚密。有典故说:“景文过子野家,将命者曰:‘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子野内应曰:‘得非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耶?”(《词林纪事》引《古今词话》)这说明他与宋祁的交情非浅,而且各自对对方的词风甚有知悉。因此他们相见如欢,在张先七十二岁入京后,他们开始了密切的交往,宋祁因此也寻觅到了其词作中的一大知己。

张先在人格和词格上,也呈现出“乐”的审美倾向,他的擅戏谑,多声伎即是其表现,不过这是“乐”主题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他们与后来邵雍的观物之乐,苏轼的寓物任真之乐不同,后者沿袭了宋初晏殊、宋祁等的宴饮风流之乐而有所发展,而张先的戏谑诙谐、风流潇洒却与宋祁有着同一性。

宋初为太平盛世,经济文化繁荣,尚未开党争之风,加之词人受花间遗风的影响,多富贵气。故宋初词风绝少宋代中后期秦观等词人之悲苦之音,且无南宋辛弃疾等词人之郁郁悲愤不平之气,更未有南宋末年刘辰翁等遗民词人之黍离之悲。多表现为诗酒流连,筵游享乐之致,具有浓郁的闲适富贵之气。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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