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 立
当被告,其实早在我意料之中。因为在做那个决定的时候,我就有这个准备了。那是攸关人命的手术,我决定了就要为此负责,甚至付出代价。
成为法庭的主角,我平生还是第一次。法庭庄严、肃穆,正前方悬挂着的天平,象征着公正与尊严。今天它会倾向法,而不是理。因为,你从法官们个个异常严肃的表情以及原告痛苦的神色中,就知道问题有多么严重了。
作为医生,我知道守法,但更懂得治病救人是第一要务。现在这个凶巴巴的男人,手舞足蹈,一副势在必得、战之能胜的嘴脸。想当初,也就是一个多月前,他是怎么求院长的,后来干脆跪地求我。他也许忘了,也许就是为了几个臭钱。
但我理解,真的。在亲人危难之际他的表现是很正常的,也很人性。如果是我媳妇、孩子出了问题,我也会千方百计求救的。
产妇难产来得太突然了。在经过医护人员的一阵忙乱之后,产妇被推进了手术室。一个剖腹产,在我从医生涯中已经很平常了。
没想到,产妇竟是特殊的血型,目前血库又没有这种血!
尽管不时传来产妇痛苦的呻吟,可是没有血源,谁也没办法。还好,家庭中真的找出了可匹配的血型,但得经过严格的检验,这是医疗血液使用规定写明了的,谁敢保证供血人没有传染病呢?但现在的问题是,产妇已出现危险征兆,而检验还得相当一段时间——
求求你们了,大夫。救救我的媳妇吧,大夫!
就是这个原告——产妇的丈夫,当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找我,找主任,找院长。可规定在那摆着,没经检验的血谁也不敢用。
当产妇出现血压下降、心脏衰弱症状,眼看就要挺不住时,该死的检验还没出来。我急得团团转,活生生的两条生命危在旦夕!
行行好吧,救命要紧哪!家人一片哀求声。而眼下这个凶巴巴的男人,“扑通”一声跪在我的脚下:赶紧手术吧,一切后果我们负责,绝不找你们的麻烦!
护士们上来,用力拉他说,我们谁也不敢这么做,这是违法的呀。
男人不起,嚷!我立下字据,术后一切后果家属自负。说完,抓过纸笔“刷刷”几下,并按上了血红的手印。
现在这个字据,就在我手上,血印仍红。
面对法与理,我的心在抖。产妇的呻吟在减弱,一对鲜活的生命就要从我手中走向死神——我不能再等,等待只有死亡,天理不容!
我知道法庭之上讲的是法律,是不管天理的。如果,那一对平安的母子不出现意外,也许我会成为永远的英雄。然而手术的成功,也就是我走向被告的开始。血源检验的结果,使产妇不久在体内检查出了丙肝病毒——这将所有侥幸的心理彻底击碎了!
我承认我的过错,但我尽了职,心安。原告也不算狮子大开口,提出媳妇的医疗费、护理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等四十多万元。这是有法可依的,至于救人那一档子事真的成为耻辱。我手里攥着的字据,不想示人,也不可能换来良知。
法庭辩论自然是很激烈的,我的律师从人道的角度进行了阐述;而原告的律师则拿出了医疗血液有关规定,除了战争、灾害等没有检验条件的除外,任何人不得将未经检验的血液输给病人……
我是违了规,但更知道这其中的轻重。我还知道,眼前的男人是怎么想的,尽管他昧着良心,忘记了当初的承诺,忘记了自己跪下的双膝,可我不能忘记,它仿佛就在昨天,活生生的,历历在目。
我鄙视这样的人!我只能直视着他,挺起正义的胸膛,很男人,很自信,尽管耳边不断传来辩论之声。
在这关键时刻,他也许心里有愧,将脸转向了法官,企图躲过我的直视。我不能示弱,用更火辣辣的目光不停地燃烧他的心灵。
许久,他慢慢低下了头,很不自然的样子。我趁势抖开手中的字据,让他看好了,这就是你的伪善!然后“刷刷”两下将其撕成粉末,连同带血的手印一道砸向他。
忽然,男人猛拍自己的胸膛,“咚咚”山响。当他要求法官撤诉的时候,他的眼里涌着泪水,双膝“扑通”一声落地,惊了法庭。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亲属们,男男女女都愣了片刻,然后“呼”地从旁听席上窜起,对他一顿狗血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