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花非雾
桑树岭人吃饭都晚,八斤家更晚。大夏天的,日头都落进山里了,八斤还没回来。八斤嫂无奈地招呼刚写完作业的儿子涛涛吃饭。
八斤嫂收拾完灶间,开了洗衣机,涛涛在屋里吹着电扇看电视。突然洗衣机嗡嗡的歌声停在一片黑暗里。
涛涛从屋里奔出来:“妈,咋停电了?我正看《蓝猫淘气》呢,快叫俺爸修修。”
一提八斤,八斤嫂就来了气:“他当个村电工,别人一喊修电,跑得比兔子都快;自己家停电,鬼才知道他在哪儿。你打个电话叫叫他。”
涛涛听话地摸向堂屋,打八斤的手机,听一句对院里喊一声:“俺爸说正在村长家商量事儿,马上回来。”一边说,一边就跳出屋,一股风跑到村里的文化广场,跟孩子们疯去了。
八斤嫂站在黑咕隆咚的门口看着村里三十来户人家,一家家都亮晃晃的,有的窗口一闪一闪地透着电视的荧光。
村头刚建成的文化广场上传来节奏欢快的音乐声。八斤嫂去看过,是村后“桑疙瘩上”桑狗剩家的女儿桑苗苗从师范毕业回来,在村小学教书,带着村里一帮疯女子、疯媳妇在跳什么“自由步”。
说起桑苗苗,八斤嫂心里就打翻了醋瓶子。村后的桑疙瘩孤零零地离开村子在岭的对面,村里都通了电,桑苗苗家离桑树村远,电线扯不过去,至今还点着油灯。这几天八斤到乡电管所开了会,回来就和村主任一起一趟趟往桑苗苗家跑。八斤嫂心里不自在:哼!不知道八斤打的什么主意。
去年,村里农网改造,八斤陪着电管所的人连干几个月。
今春,天气干旱,乡里专门供电抽水,八斤带着小徒弟住在青龙沟的水泵屋,一连十天十夜。
“唉!嫁个电工,见个人影都难。”八斤嫂叹一声,看看天黑透了,八斤还没回来,就气呼呼地关了大门,坐在院子里。天上没有月亮,大树梢挂着一颗亮晃晃的星星,好像风一吹就会掉下来似的。
门外有了动静,八斤哼着戏词儿踢踢踏踏推门进来。摸黑里见八斤嫂坐在院里,也坐了过去:“唉!忙了一天。上头启动了‘户户通工程,跟村长说了,咱村就剩下桑疙瘩上两户没通电,看着就在岭对面,下了沟,上两个凹,路还远着呢。得架一条专线,等疙瘩上通了电,桑家那闺女不用点着油灯改作业了。”
八斤嫂在黑地里撇了撇嘴,满心委屈地说:“你自已家现在还摸着黑呢。”
八斤嘿嘿笑了,扳过八斤嫂的脸:“咱家的电我还能不知道咋的,熟得跟知道你长了几根头发似的。换个保险丝就行了,你说是先修电还是先修你。”
八斤嫂一推八斤:“去,涛涛一会闯进来了。难得你今晚有空闲,咱俩坐这儿说说话。”
八斤看老婆消了气,长吁一口气:“这才几年呀,电就成了咱手中的顺毛驴。想当年,俺爹带我进城串亲戚,看着人家的电灯泡会亮,稀罕得不得了。拉着开关绳开了关,关了开,从那时我就下决心,长大一定当个电工,把电灯安到咱家来。”
“那年俺就是看你当个电工,家里那电灯一不亮,就跑去叫你,你一喊就来,俺就上了你的当,嫁给你了。谁知道你是谁叫都去,跑得顾不上自己家。这两年俺年龄大了,你就看桑疙瘩上那闺女好,跟村长领着电管所的人一趟趟往人家里跑。还要给人家架专线。东山梁上那梁老汉跟他老儿子也没电,你咋不给他们架专线。”
八斤在八斤嫂背上拍了一巴掌:“憨样,那里不是不属咱村管嘛。上午跟东山村的电工陪电管所的人一起看过梁伯家了,明天就跟桑疙瘩一起开工架线。不出三天,让东山梁和桑疙瘩一起亮灯。你要吃就吃政府的醋,人家搞的户户通工程。村村寨寨家家通电,这不也是咱心里想了一辈子的好事吗?”
八斤嫂脸上发热,在星光下笑出一口白牙,一推八斤:“谁吃你那加水醋啦,赶紧修咱家电吧,一会儿咱进屋亮灯,看电视。”?
八斤家的灯亮了。灯光和笑声一起从开着的窗户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