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呈
猪八戒在高老庄的时候,人人喊打,只好“天明就去,入夜方来”,昏来朝去地与高翠兰作夫妻。但是,仔细琢磨,喊打的是以高太公为首的高翠兰家人,至于高翠兰本人,其实并不那么抗拒猪八戒。
猪八戒和高翠兰在一起的情形,从字缝里能看得到温情和调情(只不过这时候的“高翠兰”是孙悟空变的,猪八戒不知道)——先是猪八戒走进房,“一把搂住,就要亲嘴”,然后被假高翠兰使个拿法跌了一跤,却也不恼,倒是关切地说:“姐姐,你怎么今日有些怪我?想是我来得迟了?”
这句话很有意思,里面传达出两个信息:
第一,平日里高翠兰对猪八戒的态度还可以,起码不对抗,所以今天“高翠兰”的发火只让猪八戒诧异。
第二,高翠兰往日挺盼望猪八戒来,甚至有时候猪八戒来晚了她会发牢骚,所以猪八戒才会有这么一个思维,即“来迟了会有些怪我”。
接着,假高翠兰又嗔怪道:“我因今日有些不自在,若每常好时,便起来开门等你了。你可脱了衣服睡便是。”这话又坐实了上面的猜测,若高翠兰平时对猪八戒的态度很僵硬,那么现在假高翠兰说出这么主动的话,猪八戒应该起疑心才是。事实上,猪八戒却无半点疑心,只是“果先解衣上床”。
可见孙悟空也挺谙妇人之心的,知道真实的高翠兰对猪八戒估计从一开始的半推半就,再到如今的欲拒还迎,两口子之间不但有感情,而且还挺温馨。
高翠兰对猪八戒的态度,除了说明高翠兰的适应性和随遇而安之外,也说明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还说明猪八戒作为丈夫让人挺舒服。
这取经的师徒四人中,其实猪八戒最适合做丈夫。按说他相貌不如唐僧,本事不如孙悟空,忠厚不如沙和尚,但却以那些“实用”的优点胜出。
恋家就不用说了,取经路上动不动就想散伙回去看“浑家”的是他;幽默搞笑也不用说了,取经队伍猪八戒加入后,活力上升了好几倍;力气大、能干活更不用说,这是连憎恨他的老丈人高太公都不得不承认的。最重要的是,猪八戒有情趣,懂得怜香惜玉,对爱上的女孩子够痴心,舍得花力气去讨他喜爱的女孩子的欢心。
对高翠兰,猪八戒采用的就是“不抛弃、不放弃”的态度,相信正是这种态度,将高翠兰心中的冰块融化。他堂堂一个天蓬元帅,被丈人高太公及亲戚们辱骂,还找法师来打杀,搞得只好昏来朝去,十分狼狈,换作一个把自己看得比感情更重要的,早就知难而退了。
按说猪八戒要捉一个凡女来解决性需求也完全不难,如孙悟空就曾半夸口半戏谑地说他在花果山时,曾把人迷到洞里,尽意随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还要晒干了防天阴哩!猪八戒的本事或许没孙悟空大,但要迷一两个妇人到云栈洞里,还是小菜一碟。但他没有,他还是昏来朝去地找高翠兰。这种迎难而上、坚定不移的态度,正表现了他的爱和决心。
猪八戒离开高翠兰去取经那一节,其实是有些伤感的。他认了唐僧作师傅之后,高太公如释重负,安排筵席酬谢唐僧。八戒上前扯住高太公道:“爷,请我拙荆出来拜见公公伯伯,如何?”其实他不是想让高翠兰来拜见公公伯伯,而是想再见高翠兰一面。因为他知道,这取经路一去,就如席慕容的诗句所写:“只是明日啊,明日又隔天涯。”
这个要求被拒绝后,上路前,猪八戒又对高太公唱了个喏:“上复丈母、大姨、二姨并姨夫、姑舅诸亲:我今日去作和尚了,不及面辞,休怪。丈人啊,你还好生看待我浑家,只怕我们取不成经时,好来还俗,照旧与你做女婿过活。”
猪八戒很懂得怎样争取一份感情。他知道追一个女孩子,往往要先争取这个女孩子的父母、家人,尤其像高太公这种连生三个女儿、没有儿子的家庭,更需要一个青年壮丁。
猪八戒一开始做得很好,精明如高太公也觉得划算:“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昏去明来,其实也好……”猪八戒是个额头顶着“懒”字标志的人,若不是有跟高翠兰一门心思过日子的打算,他干农活的积极性也不会这么高。
那猪八戒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其实问题不在他本身,而在于他的出身,妖怪这种不光彩的出身,名声不好听。
孙悟空其实也曾替猪八戒打抱不平,他对高太公说道:“你这老儿不知分限,那怪也曾对我说,他虽是食肠大,吃了你家些茶饭,他与你干了许多好事,这几年挣了许多家资,皆是他之力量--…·他一个天神下界,替你家干活,又未曾害了你家女儿……不知怎么坏了家声,辱了行止。”
高太公这时终于说出了心里话:“长老,虽是不伤风化,但名声不甚好听,动不动着人就说,高家招了一个妖怪女婿!这句话教人怎当!”
抛开名声不论,猪八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女婿、好丈夫,但名声一加入,猪八戒老婆难保,还差点儿搭上性命。
猪八戒给高翠兰提供了一份中用不中看的感情。这样的感情只适合于黑夜,所以他只好昏来朝去。
而高翠兰虽然得到了猪八戒的爱和呵护,尝到了夫妻之爱的甜头,但她也知道,这太不被常理接受,太有辱家风了。为了安全起见,她人前只好作出委屈万分、万不得已、愁肠百结的样子,其实却是敢爱不敢言。
猪八戒与高翠兰的感情,印证了所有父母与子女意见相冲突的感情。这些感情里,子女舒心温馨,父母无法接受;子女敢爱不敢言,父母赶尽杀绝。
这是一种不能见天日的、不被祝福的感情,最后往往筋疲力尽地分道扬镳,你走你的取经路,我做我的高家女。
编辑/蔡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