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经过从汉代至今千百年历史的变迁,吴方言已经成为我国第二大汉语方言。在语音上,它完整地保留了全浊声母,单元音韵母发达而复元音缺少,声调保留入声、共分七个调类,有复杂的连读变调和文白异读现象;在词汇上,名词词头“阿”比较发达,具象化特征明显,并且保留较多古词;在语法上,宾语前置的主谓谓语句占很大比重,动补结构后面的宾语常常提前。语音、词汇和语法上的这些特征成就了吴方言这一最具魅力的千年瑰宝,如何保护这一宝贵的文化财富,成了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一道难题。
关键词:吴方言 语音 词汇 语法
在汉语七大方言中,吴语的使用人口占汉族总人口的的8.4%。无论是从分布的范围来考察还是从使用的人口来统计,吴语都是我国第二大汉语方言。海内外研究吴语的专家学者及其论著很多,学术争论也相当热烈。吴语的国际学术交流会议自1988年以来已举行了三次,这在方言界也是不多见的,应该说吴语的研究是比较深入的。本文就前人对吴方言的历史、语音、词汇和语法特征等四个方面的研究作一简单概述。
一、吴方言溯源
关于吴方言历史,胡明扬(1986)、张家茂(1981)分别对三百年前吴方言的概貌以及《三言》中吴语的词汇进行过考察,袁家骅(2001)曾对吴方言的渊源做过详细介绍,不过研究成果最多的是石汝杰,他曾就其发表过七篇论文,同时还编有《吴语读本》(1996)一册。
最早有文献记载的吴方言出现在汉代赵晔的《吴越春秋》和刘向的《说苑》等书里。晋以后的“子夜歌”和“吴声歌曲”初步显示了吴语的词汇特点,如第一人称用“侬”而很少用“我”,但是“侬”多系女子自称。荆楚间流行的“西曲歌”里也出现了“侬”字。
魏晋南北朝时汉语方言的划分,在郭璞《尔雅》《方言》注里有些暗示。如荆楚(或楚)、关西、河北、齐(或东齐)、江南、江东,都是较大的方言区。“江南”指长江中部南岸,而经常提到的“江东”,是指长江下游南岸或东吴(即江左),东晋南渡后的主要根据地,是郭璞和大批士族以及一部分平民南渡后侨居的地区,相当干今日的吴语区。这时北方士族和江东士族接触,养成了“共重吴声”的风气。南音轻浮,北音(以“洛生咏”为代表)重浊,是当时的一般印象,《颜氏家训·音辞篇》和陆德明《经典释文· 叙录》中都有类似的描写。关于中古时期的吴语,从梁顾野王《玉篇》和唐陆德明《经典释文》中可以发现一些方言字反切。
明清以来,昆曲、弹词、小曲和小说里有许多说白和描写是运用苏州话的。但是纯粹苏州话的文学作品要推晚清的小说《海上花列传》,其中的描写部分采用的还是北京话或北方话,只有对白才是苏州话。
现代吴语的分布区域包括江苏省江南镇江以东部分(镇江不在内),崇明岛,和江北的南通(东郊一部分)、海门、启东、靖江等县,以及浙江省的绝大部分。从语言特征上说,靖江和丹阳是吴语的北极,接近下江官话,浙南温州、金华、衙州三区是吴语的南极。从历史角度看,今天吴方言内部的复杂是有悠久的历史背景的。扬雄《方言》中并提吴扬、吴扬江淮、吴楚衡淮,足见吴方言和江淮话在2000年前就有了特殊的密切关系。现在的吴语内部可分5个片:太湖片、台州片、瓯江片、婺州片、处(丽)衢片。各片又可再分若干小片,吴语南部的台州片、瓯江片、婺州片和处(丽)衢片与北部的太湖片有较大的差异。由于历来吴地、吴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在苏州,因此,袁家骅(2001)指出,从多方面考虑,典型的吴语以苏州话为代表是比较适宜的。
二、吴方言的语音特征
海内外学者对吴方言语音方面的研究是起步最早的,成果也是最丰硕的。研究的重点主要集中在吴方言的全浊声母、连续变调以及小称音变等方面。
(一)比较完整地保留了古浊塞音、浊塞擦音和浊擦音声母。比如,“夺”和“得”在汉语绝大多数方言里声母是相同的,而吴方言的苏州话里,两者仍然可以清晰区分为一个送气(清音),一个不送气(浊音)。吴语中的全浊声母早就引起了国内外的关注,赵元任(1956)以及之后学者的研究认为,吴语中古浊塞擦声母在单念或作为连读上字时读清音,在连读下字时读成浊音。
(二)单元音韵母发达而复元音缺少,单元音有[i]、[e]、[o]等13个之多,其中只有[a]、[o]、[u]三个是发音部位靠后的元音。元音发音部位靠前是苏州话的标志,正因为单元音发音部位靠前、复元音少,比起其它地方和周边其他吴语区的发音来,说话时嘴型变动小,所以苏州话听起来才那么轻、软、糯。
(三)声调大体保留平上去入四声,并依声母的清浊各分阴阳,声调种类一般有7个(阴平、阳平、阴上、阳上、去声、阴入、阳入)。
(四)有复杂的连读变调现象。
分析连读变调现象,首先要区分纯语流音变型和构词型两大类。纯语流音变型连读变调指阳平、阳上、去声三个曲折调型在语流中因语速加快而丢失前半段或后半段。这种连读变调只发生在前字位置,后者则保持本调不变。比如:“是铁”“是我”中的“是”,由原先阳上调值231变为23;“过关”“过桥”中的“过”,由原先的去声调值523变为52。
连读变调的主要类型是构词型连调,其连调格式称为连调式。根据连调自组首字调类将苏州方言构词型连调的连调式分为舒声式(首字调类为阴平、阳平、阴上、阳上、去声)和促声式(首字调类为阴入、阳入)两类。舒声连调式由前字确定,大体上前字的调值就是相应的单字调调值,后字的调位全部中和,七个单字调的调值趋于同一。比如:新生、新人、新手,后字的调值是不同的,但连读变调之后,全部变为21调值。促声连调式必须由前字和后字共同确定,其后字的调位虽尚未全部中和,但已开始丧失单字调的辨义功能,正在步舒声式连调的后尘,二者的发展虽不同步,但方向是一致的。
(五)有文白异读现象。如“生”在成语“生龙活虎”中读原音,而在口语中读“商”音。生吃叫“商吃”,生病叫“商病”。又如“别”,在“别开生面”中读原音,在口语中读“勃”,别人叫“勃人”,别的事叫“勃桩事体”。再如“挨”为顺着次序或接近某事物之意,在“挨家挨户”中读原音,而在口语中读“啊”。挨次排队,叫“啊一啊二排队”,挨到我叫“啊到我”,接近某时刻叫“啊模样”。
三、吴方言的词汇特征
(一)语助特征
1.吴语名词词头“阿”比较发达,多用于亲属、排行及人品、人名上,如“阿哥、阿侄、阿伯、阿囡、阿大、阿飞、阿木林、阿福、阿英”等。词头“老”的使用范围也很广,如“老虫/老鼠、老虎、老板、老师(温州兼表老师傅)、老鸨、老大(掌船者)、老二、老三、老陈、老太、老兄、老公、老婆或老姥、老实、老蟹”等。
2.吴语词尾除“子”及小称“儿”尾外,最发达的是“头”尾,各片都有很多“头”尾词,如“鼻头、额头、日头、行头、姘头、名头、门口头、甜头、块头、十个头(十块)、单斤头”等。又有“佬(老)”尾用于人品,如上海“小赤佬、大好佬”,温州“鼓板佬、哑佬”,宣州“坪巴佬、本地佬、江北佬”等。
3.状词词尾不用“地”,而用“叫”或“能”,如“慢慢叫走”“好好能吃”。
(二)具象化特征
1.通过词汇中的具象语素表现
一些书面词汇,包括专有名词,一些名词的名称都用可视的描写方法表达。例如,“盛石”有“吸铁石”这一比较强势的说法,用“吸铁”这一可视的功能现象来代替“徽”这一不可视的物理特征。把“蜈蚣”说成“百脚”,是用动物可视的形体特征来代替学名。在词汇中添加具象化的语家。例如“鳝鱼”在语义上采取了“种+类属”的构词法,绝大部分地区又称之为“黄鳝”,这种具有颜色语家的偏正式词语显然比前者更直观。更典型的是“眼珠”的说法中有“乌”这一表色彩的语系,如“眼乌珠”“眼睛乌珠”“眼睛乌子”等。
2.通过相对具象的语素表现
“东西”一词被称为“物事”,用“物和“事”两个语素合成来表达“东西”一词的意义,无疑采用了具象化更强的语素。又如“做饭”一词,绝大部分地区采用“烧饭”的说法,有的地方用“煮饭”的说法,同是动宾结构,但不管是“煮还是“烧”都比笼统的“做”更具体。因为,“煮”和“烧”后面的语素只能是“食品”语义场的下义词,比“做”要明确得多。
3.用比喻的方式构词
例如称“彗星”为“扫帚星”,是因为其形似“扫帚”而得名。把“肚脐”称为“肚脐眼”“肚皮眼,“眼”在此并非实指,而是因其形似而得名。很多地方把蚕称为“蚕宝宝”,“宝宝”同样也是形似的比喻。因为蚕形状娇小,吐丝时通体晶莹,似婴儿皮肤般光滑,加之做茧时似躺在襁褓中,极像“宝宝”。“粗糙”有些地方称为“毛糙”,也是很典型的比喻用法,“粗”和“糙”本是两个同义语素,但用“毛”,取其“像毛一样”的意思就更具体了。
4.通过通俗的、动词性较强的短语表达
例如“贿赂”,书面色彩较强,在调查中发现,人们常常用“塞红包”“送礼”“烧香”等说法来诠释这一书面词汇。而“落枕”一词则常常用“困(困:睡)坏头颈骨、头颈折脱(脱:掉)”等类似的表达方法。这些表达都从“头颈”的具体症状出发,来表示“落枕”这一书面语的意思,更加通俗。
(三)保留古词
至今,苏州话中还保留着很多古汉语用词,例如下面的一些吴语常用词,古辞书字书皆已著录:
1.宰鸡说“煺”,音推。《广韵》他回切。《集韵》:“以汤除毛。”
2.汏,略洗。字早见《说文》。又《玉篇》:“徒盖切,洗也。”
3.囥,藏。《集韵》口浪切:“藏也。”《周礼》作“抗”,《夏官·服不氏》:“宾客之事则抗皮”,郑玄注引郑众说:“主举藏之。”即主管收藏宾客朝聘之皮帛。
4.念,二十《说文》作“廿”。顾炎武《金石文字记》卷三:“[开业寺碑]碑阴多宋人题名,有曰:“……元佑辛未阳月念五日题。以廿为念,始见于此。”
四、吴方言的语法特征
语法处于语言结构中更深层次,研究的难度要比语音大得多,因此,相对于语音和词汇方面的研究来说,吴方言语法特征方面的研究不仅起步较晚,而且相对薄弱。可喜的是,最近几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学者在此做出努力,已经涉及到构词法、构形法、词类、虚词、句式等很多重要语法现象的方方面面,并且出现了系统性的苏州话语法专著:李小凡《苏州方言语法研究》。从学者们的研究可以发现,吴方言语法上最显著的特征体现在句式上。
(一)宾语前置的主谓谓语句(刘丹青[2001]称其“受事话题句”)占优势,如“我看过了电影”常说成“我电影看过了”(“看”“了”各方言说法或有不同,但句式不变)。双宾语句如“我给你一本书”,除说成“我拨本书你”外,也常说成“我书拨本你”。很多在普通话中倾向于用“把”字句表达的意思,在吴语中也都是用受事话题句表达的。其中的祈使句往往在宾语位置还有一个“伊”(他)复指话题,如北京话的“你把地板拖一下”“你先把酒喝了”,上海话通常说“侬地板拖拖伊”“侬老酒先吃脱伊”。
(二)动补结构后面的宾语常常提前。比如说“做我不着”“打你不过”“对渠不住”等。
以上是吴方言在语音、词汇和语法方面最突出的特征,它们成就了吴方言这一最富有魅力的千年瑰宝。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加速发展以及与外界文化的交流与同化,苏州话日益失去其古老、优美的本色,甚至有部分人主张用普通话取代苏州话。因此,如何保护这一属于全人类的宝贵文化财富,已经成为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一道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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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红英 苏州高等幼儿师范学校 215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