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范绥
现代远比古代寂寞多了。我是这么觉得。
这座城市里面,不知淹没了多少的记忆,学名这叫做“失忆”。总觉得这个曾在哪里见过,那个又好像和我有过关系。每每到一些时候,总会把老东西拿出来,晒晒照片,翻翻日记,提醒自己原来还有如此美好的往昔:热闹非凡的幼儿园,邻居家扎着羊角辫的姐姐,那只追了我一个下午的大狼狗,少年时代的溜冰场……有很多很多的东西,他们只属于我,只属于过去。
在某一天,连我自己也无法相信,我想出去走走,去找寻那些“丢了的东西”。于是我出发了,想把原本属于自己的美好寻觅。
我来到了很多老地方,这里的阳台我和哥哥打碎过花盆,也养过小蝌蚪和小鱼;这里原本有架秋千,我曾经和邻家姐姐荡了一整个夏天;这里原来是片金灿灿的油菜地,小学美术老师曾带我们来画过风景……可是,现在什么都变了,我埋在球桌下的“宝藏”不见了,我的“城堡”改造了,我的“王国”变得陌生了……那些属于我的老地方都散了,都不见了,都消失了。
也许吧,那些老地方永远只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里存在,而在空间的轴上,它却移动得不分青红皂白,谁也说不清开过公园门口的公交车已经换了多少次站台。
我来到一家咖啡厅里坐下,掏出笔和纸。我想念一些老朋友了,他们有的早已离开了这里,和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们还会记得我吗?在他们的心里面,是否还有着我的一个画面?我开始给他们每一个人写信,然而我不晓得该寄往哪里。咖啡早就冷了,先寄回家吧,至少我还是知道家庭地址的。
我出了屋子,走在街上。我的眼睛开始捕捉每一个经过身边的人,他们或笑着,或没有表情,至少没有人在街上哭泣。学习不时地在人前绽露笑脸,是大时代里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学会的东西。
我把这种能力定义成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悲伤,某种坚强的东西。但谁说了只有这样一种定义,谁又知道谁的心情?
我继续向前走,我不晓得自己的目的地。前面是数不清楼层的高大建筑,现代的设计总不断以适应人的欲望来做一些挑战人类极限的事情。透过低层的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忙碌的白领。我总习惯把他们比作蜗牛,吸附在高楼的墙体向上不断爬行。也许在他们看来,大厦顶上的天空永远比在底层看到的天空更蓝更美丽。
后来,我踱到了超市,推着金属车子把那些货架上的东西挑来选去,反复不停。开始怀疑自己的用心,总想以最少的货币换得最多的商品。像每次对待一段感情,总抱怨爱与被爱的不等于,小小的私心,大大的贪心。情不自禁往往就这样变成不可理喻。感情是架子上的罐头食品,我们总先密封着,然后热度来了,迫不及待地打开,释放一拨又一拨的热情。后来终于过了保质期,就开始慢慢腐朽,渐渐不行。所以这个时代有很多人选择了把感情贩卖,或者只是把其当成廉价的附属品,在等价交换后,露出释然的笑容。
前面出现的建筑是体育场,可以容纳八万人,我想到了蜜蜂的巢穴。大家都像是里面的工蜂,不停地忙碌,不停地追逐叫“胜利”的东西。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举着一样的旗帜,喊着一样的口号,他们有着一样的身份:球迷。他们是把自己卖给胜利的人,他们热血,他们不顾一切,赢球是他们唯一的目的。我没有票,不能进去,这个时代里很多时候人性往往比不上票据。我转身回去,我听到他们响亮又一致的呐喊:“Its our time!Its our time!Its our time!”
在快落日的时候,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百货大楼里看电梯,数着电梯里面上去的和下来的人群,猛地发现相差无几,就好像每个人心头升起的快乐和落下的忧伤,总保持在约等于。而我们在拥有快乐和忧伤的时候往往是一个人,或一群人,一个人的分享叫回忆,一群人的分享叫憧憬。而此时坐着数电梯的我,叫阅读过去。
拜金泛滥的年代,我们把更多的标签贴在自己身上,以掩饰自己讳莫如深的恐惧感。我们害怕平凡。然而更多的掩饰又恰好成了解释。哈,这真是个把真实藏在套子里的年代。我继续行走,广场的喷泉像个小小的海,不断喷薄澎湃,随着节奏摇摆。人们围观,对浪花呼喊,把热情倾注在浪花的盛开中。
黄昏终于昏了过去。
夜了,霓虹灯还在扑闪。我继续漫行,踩着交叉步向前迈。走不到家的人儿,看不清楚纯粹的黑白。夜袭击了整座城市,我靠在电线杆上,拥寂寞入怀,向城市道晚安。
朦胧里,我合上了双眼,耳边却回响着白日球场上的呼喊“Its our time!”我直起身,走到路边,叫了出租车。车子行过高架桥。灯火阑珊,我示意司机把车停在街心的公园外。我坐在石凳上看天,用赤裸裸的心灵,把下一个天明等待。
今晚的夜空很蓝很美丽。
很蓝很美丽——这真是个形容词的年代。
评委点评:文章在遣词造句方面很见功力。个人化的视角看世界,个性化的语言写心情,也还不错。但对逻辑的轻视是其一弊病,就像是那种“饶舌歌手”的说唱。其实很多时候更愿意读到质地坚硬的、富有清晰的理性力量的文字。
(美学博士、《教育信息报》副主编吴志翔)
编后记:首届浙江省中学“十大校园新锐写手”的决赛作品中,争议最大的莫过于李范绥这篇《大时代》了。在同龄人纷纷赞赏其视角和语言有个性的时候,一位网名“张华”的语文老师站了出来,他指出“《大时代》暴露了一种不值得称赞的文风:不关心周围的人的生活情状,只写一些无聊的行为和莫名其妙的思绪……就是发议论,也应该是实实在在的思想观点,不应该尽写一些云里雾里的东西。”一石激起千层浪,围绕着“中学生应该写什么样的文章”“青春文学应该有怎样的特征”等话题,同学、老师和评委们在论坛上掀起了一场热烈的讨论。我们将《大时代》发表在杂志上,并非提倡这样一种文风,而是还原本次大赛的真实情况。至此,获得“十大新锐写手”称号的六位高中生的作品已全部刊出,从下期开始我们将继续介绍浙江省中学各大文学社的优秀作品,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