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忠：从坐而论道到起身说教

应　妮

他是中国最具传奇色彩的漫画作家。23年前，他就把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转述为漫画，《庄子说》《老子说》《孟子说》《孔子说》《论语》《禅说》《世说新语》《菜根谭》《聊斋》等等，不但把蔡志忠的漫画生涯推至高峰，也开创了中国漫画的全新思维。

从1963年从事此职业迄今，他是产量和销量最高的中国漫画家。

闭关10年之后，蔡志忠又以一系列新书示人。不同的是，这次他不再做经典解读，而是述说自己的思想

牛鼻环眼，大嘴厚唇，长发及肩，浅笑之际竟透出一股害羞，这个足以被自己出版的漫画集淹没的台湾“丑男”，形象似乎与他名满天下的声誉相去甚远。

或许是对自己的长相不甚自信，蔡志忠面对镜头的时候，完全没有平时侃侃而谈的洒脱。如果是摆拍，他很习惯微低头、颔首，望着镜头，颇为严肃。

蔡志忠低调，从他的衣着可见一斑。在北京几次以他为主角的场合碰面，蔡志忠都是一身白衬衣、米色棉布裤，光脚穿一双米灰色胶底布鞋。

而他身上的狂傲，却暗流涌动。“你不用怀疑，我是中国人有史以来卖书最多、版本最多的作家。”“我几乎是台湾有史以来最赚钱的动画公司，拍过台湾有史以来最卖座的电影。”“我可以用101种方法，证明爱因斯坦的时间相对论是错的……”当年出版《老子说》等四本书的时候，他甚至放言，台湾其他漫画家只有争第五的份儿，全然不管是否会得罪同行——事实上，他一个人的销售额，占了当年漫画总销售额的83%。

生于2月2日的蔡志忠，是典型的水瓶座。从漫画百家经典，到阐释佛学禅宗，再到研究物理、数学、微积分……这个星座的最大特征正是“求知”，他180的IQ倒也没辜负“天才星座”之名。他的精力和思维仿如黑洞，永远让人无法看透下一步。

蔡志忠不仅是个天才，也是个鬼才，他的成功是蔡志忠式的，不具有普遍性，但他总结出的自我学习的经验却可以成为普通人的一面镜子。除了聪明和勤奋，他足够简单、足够专注，让他跳脱出俗事凡尘。

而这个聪明人，如今要从坐而论道，转而起来说教，并称自己今生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进行“天才的教育”。

“死前种下一棵树”

在蔡志忠看来，每个小孩都是天才，只是他们的妈妈不知道。因此，他原创了漫画集《猫科宣言》，认为这是“追求个人真正独立自主的年代”的开始，并传授身在其中的成功哲学；《无耳空空学习日记》是一个小和尚与老禅师之间的问学对话，主旨在于点拨人们如何学习，如何通过学习认识自我。《漫画天才巧克力》则直接告诉读者，“让我们出类拔萃的是我们与众不同的部分⋯⋯”他认为养育小孩要从教育父母开始。其新作聚焦在教育领域，涉及社会教育、学校教育、家庭教育、自我教育等多个话题。

而他进一步打算将微积分、物理、几何等等都用漫画形式表现，“其实原理很简单，我的漫画就是希望帮助学生学习，比如微积分，看我的书一个小时就能懂了”。

中国新闻周刊：新出的漫画书《猫科宣言》《漫画天才巧克力》与你以往作品的风格截然不同，从说别人的思想到说自己的思想。这么大的转变从何而来？

蔡志忠：以前是画别人的作品，我一定是讲别人的意思，让读者可以跟原作者契合，而现在是讲我自己的一些观念、想法。

每个人可以先做自己，做自己最喜欢、最拿手的事才有可能获得最大的成功。

如果不知自己喜欢什么，我建议拿一张A4的纸，左边写自己最拿手、最喜欢的，右边写自己最不拿手、最不喜欢的，全列出来之后，就可以看到哪一条路适合自己了。哲学家弗洛姆说，每个人被父母生下来，但又自己重生一次。所谓重生一次，就是找到自己的道路。

所以我一生最后的一件事就是教育(培养)天才。我要把自己的一些观念，透过漫画、动画，透过互联网把它传播出去。就像我的一生受益于诸子百家传下来的很多思想，从书上获益很多，所以我死前也要种下这棵树。如果它对众生有益自然会茁壮成长，如果没有意义，它自然会凋零。

中国新闻周刊：改变创作的想法你需要闭关10年？

蔡志忠：我37岁之前，开过台湾有史以来最赚钱的动画公司，拍过台湾最卖座的电影。当时我有860万元积蓄，每月赚6.5万人民币，但支出只需要3000元，我意识到自己是在用生命换不必要的钱。

吃一块牛排已经够饱了，何必那么辛苦吃两块。

(在闭关过程中，蔡志忠总结出自己的人生周期是15年：零到15岁是自我成长，15岁到30岁是做漫画和电视，30岁到45岁是做动画漫画，45到60就是闭关。)

我一直觉得，如果60岁没有死，我就会再活15年。既然我还有15年，就要做人生最后一件事。就是做天才教育。

中国新闻周刊：你所谓的10年闭关，其间常态是怎样的？事实上你在闭关期间也曾到北京等地，接受传媒访问等等。

蔡志忠：我从1998年9月3日闭关，到去年10月13日，真正出关。又复活了。

闭关不是说找一个山洞把自己关起来。就是基本上不行为，不跟人家来往，自己尽可能不讲话、不看报纸、不看电视，专心做一件事情。

我当年在画唐诗三百首的时候，看到白居易到成都养病一年，非常羡慕，一个人可以一年只做一件事情是多么大的幸福！

出关也不是打开山洞。我始终认为一个创作者，一定要远离红尘到寂静的彼岸，把自己陷入一种触景生情多愁善感的状态。

我最长的记录是42天没有出门，中间只有第21天去家门外100米买了几本书；也曾经因为物理问题想不通，做了两次120个小时的断食，整整5天。

知道我什么时候智商最高？是(断食)第72小时的时候。

中国新闻周刊：所以你才这么瘦吗？

蔡志忠：不，我觉得现在自己还太胖。你知道全世界年龄超过一百岁的平均体重是38公斤。

我吃很少、话很少、睡很少。我到37岁以前，体重是49到52公斤，很忙的时候49，不忙的时候52。闭关之后不晓得为什么，每一年长一公斤，现在是62.5。

我常开玩笑说，躺着思考效果最差，趴着比躺着好，坐着比趴着好，站着比坐着好，走来走去比站着好。

我早上起床打开窗户就开始思考，把所有问题再想一遍。所有的问题纠结在一起，当能够(从中)出来的时候，就像打开拉链一样，讲句非常粗鲁的话，就像大脑的高潮；而且像置身于光明之中，整个物质包括你的身体都是光明的，你会感动得流下眼泪。

后来我六十几公斤时，在窗口站15分钟，会觉得小腿痛。我觉得太胖影响思考。我要思考，需要站两三个钟头都不觉得是在站着，所以我还要再瘦。

空酒桶里定下的人生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回头看，你当年阐释的经典有没不恰当需要修改的地方？

蔡志忠：阐释经典考验的就是“把20万字浓缩成500字”的讲故事能力。最厉害的不是你都懂，而是你能让大家也懂。如果你说得听众都打哈欠，懂再多又有什么用？

我一定要融会贯通才会出书。我在动笔前总要读很长一段时间书，我喜欢《庄子》《老子》，还有《易经》《黄帝内经》，这几本书读懂了，读通了，真正了解中国古代文化的精髓，才能领悟其中的妙句。

即使我现在回顾15岁(时)画的漫画，还是觉得那时候画得非常好。

中国新闻周刊：你图解了中国古代这么多的思想家的著作，自己信奉哪个？

蔡志忠：我是无神论者，但我三岁就被洗礼成为天主教徒。

我出生在比较幸福的时代。那时我住在台湾彰化的乡下，我的父母没有要求小孩中学要念名校，甚至没有要求考及格，他们只是要求“看懂报纸就好”“看懂文字就好”。所以，我们从小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还有一个比较幸福的原因，我从小就受洗为天主教徒，因为母亲会去神父那里听教，她总是背着我去，所以我三岁半就在村子的教堂里学习，听了一百到一千个故事，这些来自圣经的故事，每个人都很特别，有的人会分开红海，有的可以令瞎子睁开眼睛，有的可以制造方舟，而我什么都不会，年幼的我因此很惶恐。

中国新闻周刊：所以你多次说过你在四岁半的时候就确定自己要当漫画家？

蔡志忠：我从小被问长大想干什么，但是不知道答案，所以很着急，开始玩深沉。可是端坐在爸妈面前又不敢，就躲到邻居家的两个空酒桶里想，想到四岁半，我得到答案了：要做漫画家。

初二的时候向台北一家出版社投稿，他们愿意聘我，就这样我去了台北。一直到今天，都是靠我的那把“刷子”——每个人都要尽早找到自己混饭的那把刷子。

如今，为了倡导自己的教育方式，每到一个地方，蔡志忠都会尽量到学校去跟学生做近距离交流。而他的教育思维也投射在自己女儿的身上，“女儿数学考零分，我很兴奋，告诉她这张试卷要保留起来，全部是选择和判断题，想得零分也不容易”，但同时他告诉女儿：规矩都是由兔子定出来的，但打破规矩的永远是豺狼，而豺狼的微笑，就是成功者的微笑。

“我是外星人”

蔡志忠说自己除了漫画之外，还有八个专长：桥牌、动画、中国智慧起源、国学、禅学、铜佛、数学、物理。他用“勤于嬉，荒于艺”形容自己的求知历程。去过他台北工作室的人都知道，他收集的铜佛摆满了整个屋子。他曾经每赚够5万元台币，就会去买一尊佛像，他说自己已经收藏了3381尊佛雕。

而他精于并热衷于桥牌，更是世人皆知。从1986年开始，在台湾桥牌锦标赛上，他赢得了120多个桥牌的冠亚军。

“1968年3月20日下午2点，我和某人一起去某地见某人商量某事”，这是典型的蔡氏说话方式，而对于如此精确的回忆方式，蔡志忠习以为常，并以自己的记忆力为傲，听者则满脑子疑惑却苦于无处求证。

中国新闻周刊：你曾说已经找到推翻相对论的时间方程式？

蔡志忠：我可以用101种方法，证明爱因斯坦的时间相对论是错的。

不只是你，全世界的物理学家都怀疑。所有最伟大的发现都是独立一个人在一个人的时候做出来的。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中国新闻周刊：你认为你是普通人吗？

蔡志忠：我是外星人(笑)……开玩笑啦。以前跟日本朋友在一起，他们问我，你真的认为没有外星人吗？没有ET吗？我说有啊，就是我啦！

中国新闻周刊：你是否在意将来能否有能够继承你“衣钵”的漫画家？

蔡志忠：我们最大的问题是在于，不是说会画漫画就成为漫画家。漫画家要有三个条件：第一，有会画漫画的能力；第二，有故事；第三，有用画面讲故事的能力。所以我们所有的漫画从业人员要注意，漫画最重要的是内容，内容才是唯一王道。

我相信今后中国大力发展文化产业，将会在未来一两年里有真正的本土漫画大师。不过漫画出版社的编辑是很重要的，他们应非常理解市场。

以台湾为例，现在编辑只是决定要不要这个漫画，最重要还是漫画家。而在日本，编辑占主导，因为编辑才了解未来的趋势，比如他们会统计每个礼拜读者最喜欢哪一篇，最喜欢哪个主角。

编辑一定得是最热爱漫画的读者，他才会知道这部漫画为什么吸引人，如果编辑连漫画为什么好看都搞不懂，他怎么知道这个漫画是不是受欢迎，上市后会怎么样？

中国新闻周刊：最后一个问题，你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长发形象，是为了形成自己的LOGO吗？

蔡志忠：(笑)我九岁看过一个漫画《霸王妖姬》，里面的霸王神力的秘密就在他的头发，后来身边的一个妖姬知道了，结果他们睡在一起的第二天，霸王头发就被剃光了，他被绑在神柱上受刑罚。但妖姬不知道霸王的头发还能长出来，后来霸王打败了恶人。

这个故事让我——第一不敢相信女人，第二不敢剪头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