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麟
今天统治着法兰西的精英阶层对19世纪以来法国多次入侵中国、挑起和参与鸦片战争等罪行,毫无负罪感,其自责精神甚至不如雨果时代,其深层原因值得我们深究。
约6年前,台湾“中央通讯社”曾发一“独家”消息,称法国国际广播台中文台一位学者无意中“发现了雨果致巴特勒上尉,强烈谴责英法联军抢劫、焚毁圆明园的一封信”云云;殊不知我早在1983年10月即已翻译此信并发表在《北京日报》上;2002年此信还被编入了中国初中二年级语文课本。法广中文台的这一“发现”遂成新闻界一大笑柄。不过我们不必太苛求那位“中法古典文学造诣极深”的发现者,因为对于很多法国人来说,他仍然算是“先知”呢——在今天的法国,知道第二次鸦片战争的人少之又少;更遑论雨果的这封信了!
今天此信因两尊圆明园遭劫的兽首在巴黎被公开拍卖而再成新闻:《观点》周刊甚至将此信挂上网站,很多法国人这才刚刚“发现”雨果的“抗议”。一年前美国《时代》周刊曾刊讥讽“法兰西文化已死”的长文,质问“当代雨果在哪里”。事实上莫说雨果的传人,就是雨果留下的遗产,今天又有多少法国“精英”读过、读懂并传承下来呢?我敢肯定贝尔热此前未曾读过,佳士得的高官们也肯定未曾读过,否则何以敢堂而皇之地继承巴特勒之流的衣钵而不脸红?
“天真得仿佛自己就是真正的物主,将圆明园辉煌的掠夺物拿出来展览。”雨果百年前就曾这样写道。只是他未料到今天的“巴特勒们”脸皮更厚,在“合法”(西方主导制定的有关公约根本就是公开袒护昔日的掠夺者)但却不合“道义”的情况下,竟以赃物来牟取暴利,甚至还敢口吐“人权”这两个神圣的字眼来侮辱被掠夺者,真不知在贝尔热的词典里是否还有“廉耻”二字!
然而世事并非道义者必胜:巴黎禁拍最终失败,并由此引发国内外种种议论,沽名钓誉说、国家失职说、国耻而非国宝故不值追讨说……众说纷纭。我们当然可以反思,也应该反思。但至少应该肯定,正是由于这场诉讼,特别是网民们对拍卖兽首的强烈反应,今天至少一部分法国舆论已认识到,其祖先曾经侵犯、掠夺、伤害过中国,并遭致雨果愤怒且强烈的谴责。认识事实真相,就是迈向正义的第一步。
火烧圆明园在法国历史教科书上是只字不提的。我们不说,法国人更无从了解。从这个意义出发,中国留法学生组织在拍卖场外散发圆明园真相小册子的行动同样值得肯定。通过每一个华人、华裔的努力,让法国人了解历史真相,那么我相信富有正义感的法国人是会“清洗罪恶”并“把这些财富归还被劫掠的中国”的;因为“统治者犯下的罪行与被统治者是不相干的;政府有时会是强盗,可是人民永远不会”。
对于明知自己理亏,却也不惜倒打一耙,以“人权”大旗来为“销赃”牟取暴利的“贝尔热们”,我们绝对有必要以一切法律和舆论手段,追踪其至天涯海角。要在所有非法沾手中国被盗文物者的头上都挂上一把达摩克利斯剑:中国永不放弃!
的确,目前的国际法和国际公约并不支持文物回归。但法律和公约都是人制定的。是人就有可能犯错误,犯了错误就应该改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次“失败的诉讼”开了一个很好的头。
当然我们要认清追踪对象,不能将贝尔热和佳士得与法国国家、民族和政府混为一谈。相反,在追踪“贝尔热们”时,要争取法国公众、舆论和政府的支持。一旦世界文物市场醒悟到购买盗窃于中国的兽首或任何其他艺术珍品,终有一天法律会敲门的话,“窝赃者”就不得不三思。事实上我个人对这次拍卖是否真的成交深表怀疑。收藏家罕有不从收藏品价值及其升值前景来考虑出手与否的。一位法国拍卖行业内的朋友告诉我,收藏就是为待价而沽,真的为关起门来欣赏艺术而解囊者寥若晨星。而兔首与鼠首显然值不到目前成交的金额,除非真有良心未泯者欲购之并归还中国。其内情尚须时间来验证。
观察家们注意到,法兰西民族向犹太人忏悔,因二战;向黑非洲和马革里布阿拉伯世界忏悔,因殖民。但今天统治着法兰西的精英阶层对19世纪以来法国多次入侵中国、挑起和参与鸦片战争、中法战争、八国联军等罪行,却毫无负罪感,其自责精神甚至不如雨果时代,其深层原因值得我们深究。因为它构筑着我们两个民族历史和现实关系的基石。追索兽首,重要的不是两尊铜雕,而是历史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