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那样幻想过他的味道

2009-05-30 10:48水中捞月
私蜜 2009年8期
关键词:烟蒂长沙垃圾

水中捞月

雾气散尽之后空无一物,只余下这段不堪的回忆。

A第一次见到桑原是我到长沙的第一个晚上。

午夜十二点,我准备下楼去找点东西填肚子,楼梯间的黑暗中有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接吻的微弱声响那么黏稠,让人浮想联翩。我匆匆离去,可脑子里还晃着那两人的影子。

我买了几串烤肉和一碗米粉回去,上楼时那两人竟愈演愈烈,女生的肩膀露了半边,男生的唇在她的脖颈间纠缠着,两人站立的奇怪姿势也让人浮想联翩。我好奇地瞥了一眼那个长发男子,穿着黑色的皮夹克,黑色的牛仔裤,身形瘦削,我见不到他的脸。不敢多做停留,我匆匆离去。

那时的我很自闭,父母离婚了,他们各自有了新的对象,我成了碍眼的拖油瓶,索性从家里搬去住校。我的成绩并不理想,理科更是惨不忍睹,除了做特长生,实在没有考上大学的希望。我选择了美术,高三最后一个寒假,我说想去长沙学画画,父母就同意了,并托朋友给我在艺术学院附近租了套小公寓。

长沙之行是我平生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父亲熟人帮我租的房子很不理想,逼仄的一房一厅带个卫生间,加起来还没有父亲新家的饭厅大。又是偏北的朝向,阳光总是照不进来,偶然有一线光亮走错了方向,也会及时地抽身逃跑,终日阴霾遍布湿冷异常。后来我才知道,我所在的这个叫街桃子湖的地方竟然叫做“堕落街”,而且曾被一家全国著名的报纸曝光过。

从全省各地赶来的特长生们云集至此,操着各地的方言,每个人脸上都是学艺术的孩子独有的偏执和狂妄。看着浩浩荡荡的艺术青年们,我忽然有种归属感。高考的压力需要缓解和第一次离家的快乐融合在一起变成了狂欢的理由,艺术青年们在酒吧看地下乐队的表演,喝激烈的酒激烈地附和,大家可以在很短时间内成双成对,无数的小情侣只是在看过一场电影或者K过一次歌后睡到了一起。

同龄人让我大开眼界,原来生活也可以这样的。

我身处这条堕落的街道,我渴望这鲜活,刺激忐忑实验人生,却充满惊喜。然而渴望归渴望,我却不能把自己真的投入这样的生活,我甚至找不到合适的恋爱目标,我太苍白,缺少让男生注目的容貌。

B偶然发现,那夜在楼梯间上演限制级吻戏的男主角竟住在我隔壁。

再一次见面又是在晚上,那夜我正拎着画板疲惫地掏着钥匙,他从房间里出来随手把垃圾放在门口,并不看我,风一样飘下楼去。我惊讶他的脸孔那么完美,像金城武,深邃的眼睛像天使又像恶魔。

我嗅着他走后遗留的皮夹克的气味,忽然有种冲动想看看他的垃圾。他会过怎样的生活·正好周围没人,这大概是懦弱的我所能做出的惟一最离谱的事情了,不过真的很刺激。

那是我收集桑原的第一袋垃圾,他撕了一半的身份证复印件上写着他的名字桑原:超辣型方便面表明他口味偏重;烟蒂是进口的七星:揉成一团的两张拷贝纸和几截炭笔头表明,他跟我一样是画画的人。我捧着这堆垃圾认真地看了又看,最后总结出:这个二十岁的高个子帅哥是长沙本地人,复读两年,他的画很不错,却有浓重的个人气息。那晚我破天荒的没画画,把他身份证的复印件贴好,把烟蒂放进一个密封罐里,搂在怀里反反复复地听许美静的《你抽的烟》。

从那之后,我一发不可收拾,从第一次的无意而为之,到留心桑原丢垃圾的时间,越来越多桑原的气息充斥我的小房间里,没有阳光我也同样欢喜。我喜欢长久地嗅着罐子里的烟蒂,这些小东西里散发出来的淡蓝色烟雾曾经那么深入过他的身体,我去超市搜罗他吃过的方便面和巧克力,他扔掉的旧杂志我也统统看一遍,还有槟榔,只要他吃过的牌子我也统统尝试,虽然槟榔渣子让我口腔溃疡,不过我乐此不疲。

我的画日渐稀少,不过老师说我越来越有灵气,尤其是我的水粉画,只要一看就能感觉到我内心的明丽。

我的内心明丽吗?我向来觉得自己有些阴暗的,而且收集垃圾的怪癖也不太正常,可我就是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逼仄的屋子里堆满了桑原用过的东西,狂热的爱也因垃圾的积累而积累。

C尽管我一直想隐去这些晦涩的东西,使我的这段爱情看上去唯美又浪漫。可是,那些盘错的情节总会在阳光明媚的时候跳跃出来,以恶魔的姿态嘲笑我的满足和快乐。

桑原很花心,他带回房间的女生每次都不一样。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关上灯却不入睡,为的就是等桑原回来。虽然我们隔着个墙,虽然他不认识我,我却感觉自己像他的情人,在无边的黑暗中等待他的降临。

墙不隔音,他辗转反侧或起来抽烟点燃打火机,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通过这些不着边际的声音,幻想着他的动作,夜也不那么漫长了。

而更多的时候,桑原是不寂寞的。

各不相同的女生呻吟和单人床咯吱咯吱的声音传达过来,有的女生会笑出声来,这时我会揣测桑原对她说了些什么,有时候女生会叫得惊天动地,还有的女生则一声不吭,任凭单人床发出摧枯拉朽的频率。

黑暗中的我更显寂寥,穿上他扔掉的旧T恤,使劲闻着上面仅存的他的味道,幻想自己的拥有。他的唇不厚却轮廓分明,贴在胸前一定很灼热吧,他偶尔的喘息声让我的身体变得湿润,我像只柔软的八爪鱼,躺在平静的海底期待海浪带来快乐的潮汐,可潮汐真的快要来了我又想放弃,没有鲜活的桑原,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当隔壁的床不再发出声音时,我知道一切结束了,我总是感叹时间太短,我情不自禁地幻想着桑原是伏在女生的胸口还是女生骑在他的身上?有时很快就会传来桑原的呼噜声,有时结束后他们会一起听歌,那些呢喃着的听不清歌词的地下摇滚和沙发音乐都是桑原的最爱,有了这些音乐,他和床上的女生可能还要做些余兴的小游戏,于是欢笑声不时传来。

这样的夜我往往心烦意乱,却又像被蛊惑一样不敢不听,这些声音都是桑原制造出来的。只要是有关桑原,我就愿意收集,我甚至专门去买了支录音笔,把桑原房间里的一切声音都收集起来,在耳机里随时随地倾听,就好像他随时随地在我身边。

他成了我的假想男友,同画室的女生来我的小屋坐坐,看到那些烟蒂之类的垃圾还以为我在跟人同居。我没有解释,反倒觉得这样被人误会的感觉很好。不会被他抛弃,也不会跟他吵架,我们像真正的情侣相处在一起,只是偶尔见面,比较少沟通而已。反正我也从没有过男友,他算初恋吧,因为特别才让人记忆深刻。

所有桑原的垃圾中,我只有一种不收集:他用过的安全套。全是杜蕾丝,中号的蓝色活力装,里面有着或多或少的白色液体,被襄在污渍浅显的卫生纸里。浓重的荷尔蒙气味让我几乎窒息,我总是怒冲冲地扔进马桶,开最大的水流冲去。然后把自己裹在冰冷的被窝里,楼下是热闹的堕落街,每个人都很快乐,而我却觉得初春的长沙那么冷,仿佛春天根本不会来临。

D我曾幻想过跟桑原搭上话,但怎么都没想到会在画室里遇到他,他原是我老师的表弟。

“嗨,原来你在这里。”他越过众多在画画的同学,跟我打了个招呼。

他微笑着朝我走来,我紧张得忘了呼吸,直到旁边的同学提醒我才如梦初醒,他真的在跟我打招呼,心里像有一万发烟花同时点燃。

那天放学后我们一起吃火锅喝糯米酒,隔

着轻纱般的雾气,我听他和他表哥还有其他同学一起讨论各大美院的招生事宜。忘了他说些什么,我只记得他的侧面那么好看,我甚至忘了动筷子。

桑原醉了,我扶他回出租屋,他的手环着我的腰,他醉眼朦胧地看我,在楼梯间霸道地吻我,我的惺恐拒绝还来不及登场,他的舌就接触了我的。同样的角落,当日我曾为看客,没想到今日竟成这出戏的女主角。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似云端漫步,心却比身体飘得更高。他回房间时没松我的手,我只犹豫了一秒,就随他进去了。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我如果不跟他进去将来肯定要后悔的,我脑子里出现了他垃圾袋里用过的安全套。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进入他的房间,烟灰缸里有我熟悉的烟蒂,桌上的纯净水是我熟悉的牌子,惟一陌生的就是这张在欲念中幻想过多次的单人床,上面铺着深蓝色的格子床单,昏黄的光线下很漂亮。我被他轻轻一推倒在了床上,我觉得他根本没醉,醉的是我,虽然我一口酒也没喝,但我的头真的晕晕的。直到他剥掉我的衣服,直到他的身体覆盖在我之上,直到第一次的疼痛唤醒我,我才惊诧地发现,摆在眼前的他的身体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完美,干瘦,甚至可见肋骨,他只是闭着眼睛偶尔发出喘息,我没感觉到快乐,除了生涩还是生涩。

更令我惊诧的是,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刚刚开始就完结了。忽然意识到,也许正是因为在他貌似英俊的外表下只有并不坚强的身体,他满足不了女人,却又希望女人满足他,所以才会频繁更换女友。

这想法令我悲哀,可他很快睡着了,喃喃地说着些什么。我打开手机钻进被子里,深色的床单上怎么都看不清自己的血渍,第一次珍贵的嫣红模糊在身下,轮廓不清,清晰的却是我的遗憾,这毕竟是我的第一次,未免草率至极。

失落和难过像一窝蚂蚁占据我的心,怎么会这样?

他的呼噜太吵,我很晚才睡着,不过毕竟我呼吸着曾经渴望的呼吸,只是一夜无梦。

E第二天清展我醒来时,他正在挂断一通电话,匆匆地整理垃圾,似乎急着出去。

“我帮你扔吧,你赶时间可以先走。”我说。

“你就直接带回去吧,反正每次你都这么做。”桑原出门时漫不经心地说,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偷偷搜集他垃圾的事情。

我蒙了,后来他又说些什么,我又是怎么走的全都不记得了,等我清醒过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里依然湿冷,无孔不入的寒气笼罩着墙角大堆的垃圾,可是,这些曾经视做珍宝的东西现在却令我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我理想中的桑原并不存在,偶像坍塌了,爱情消失了,于是垃圾真正成了垃圾。

我呆坐了一个小时,然后着手收拾东西搬家。

这段初恋结束得有些匆匆,我远离了堕落街,住进一家收费偏高的学校招待所,换了画室,像刚来长沙一样,一切重新开始。我去买了一盒毓婷,那夜的经历设给我留下什么后遗症。桑原也没有找过我,他身边从来就不少女生,况且各大美院的专业考试在即,我们都各自奔忙。

离开他后,长沙迟到的春天似乎在一夜之间就来了,阳光灿烂,气温和煦,背着画板的我常常挥汗如雨。

偶尔一次,我在中央美院的考场外见到他,依然不羁的外形,和旁边的女生搭讪。也许是不爱了,厌恶便见缝插针。怎么看都觉得他年龄明显偏大,跟应届生在一起格格不入,靠近成年人又略显幼稚,就连他曾经让我痴迷的皮夹克现在看起来也格外单薄。还好,他没看到刻意回避的我。

我幸运地考上了中央美院,而他,听说再次榜上无名。

再后来,我们没有了见面。

那天在网上的新闻里见到,长沙市政府下令要拆迁堕落街了,那里将改造成一片绿化带,我忽然回想起那段阴暗的日子,想起那些守着垃圾的夜里。一切臆想,不过是载顺着自己的意念营造起来的海市蜃楼而已。雾气散尽之后,空无一物,只余下这段不堪的回忆。

也许,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有这么一个地方,让你记起,又让你被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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