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望不到的幸福

2009-05-29 09:04
上海采风月刊 2009年4期
关键词:意大利石头

默 墨

杨琼珠(默墨):

自幼爱好文学,一直坚持“一支笔,一个人,一条路走到黑”的理想。虽然现在就读的是计算机专业,但是对写作从没松懈过,陆陆续续发表过一些作品,拿过几次奖。座右铭:我在乎的,都要努力做到最好!

她总爱踮起脚尖,张望远处的风景,看过人流汹涌的街道,看过热闹非凡的小镇,看过安静清幽的村庄,看过恩爱的情侣,看过哀伤的老牛,看过发情的猫,然而她怎么也张望不到的,是她的幸福。

飘洋过海的追寻

深秋,旅馆。

他和她以同一个姿势恒古地对峙着。

她扎起来的马尾辫,因为长途跋涉已经稍有凌乱,脸上,倦意弥漫,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瞪着他,像是恨像是爱像是委屈像是无助,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她日长月久形成的一种看人的方式罢了。

房间寂静,厕所里坏掉的水龙头关掉之后也依然有水滴不停地往下掉着,大概这样的房间也没什么人来住,所以旅馆老板也懒得叫人来修。

为什么跑来这里,你爸知道吗?结果还是他开的声。

为你!回答简洁而坚定。

奕奕……你现在不小了,不能再那样闹了。以前她还小,总是要他抱她或背她,然后在他的怀里或背上无数次说,我喜欢你呢,木叔叔,等我长大了我嫁给你好吗?那时候她还小,他可以陪她闹,但现在,她怎么也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姑娘了,并且出落得水嫩可人。

我不是闹,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吗?从我八岁开始,我就爱上你了!

不能乱说话,那时候你还是孩子,你在我的婚礼上,还为了一只你够不着的螃蟹而哭了起来,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你说你从那时候就爱上我了,怎么可能。

他结婚的时候,她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因为父亲是他的老师,所以被邀请参加他的婚礼,她哭着闹着要跟着爸爸去,结果他们正在酒席上的时候,他和他的新娘就进来了,当时她正站起来想拿对面的一只螃蟹,转过头就看见他牵着她的手幸福地往里面走,她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手还撑在餐桌上,眼泪鼻涕就这样疯狂地往菜上滴。这时对面的漂亮阿姨怕她把菜都弄脏了,就赶紧把她想拿的螃蟹给她夹过来。全桌人都笑了,大家都笑她为了一只够不着的螃蟹而哭的。

爸爸很窘地跟周围的人解释说:不好意思呀,让你们见笑了,这孩子平时在家给她妈妈宠坏了,想要的东西都要得到。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点眼泪根本无法掩没她心里的难过。后来参加宴席的人都跑去看他们在牧师面前宣誓的仪式,只有她,悄悄地回家了。

后来爸爸还和妈妈说她是因为被人家笑了,不好意思留在那里,所以一个人跑回家了。

你也觉得,我是因为拿不到那只螃蟹而哭的吧?不,我不是,我因为看到你们牵着手走进来的样子哭的。从那以后你就离开了家来了这里,连让我告诉你这个事实的机会也不给我。

可……奕奕,你……我……,也许是我过去对你的宠爱让你误会了,但是奕奕,乖,木叔叔已经是个中年人了,有家庭,有孩子,不是你要找的恋爱对象了,知道吗?你应该找一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他才能给你幸福。

不……她撕着嗓子喊,扑进他的怀里,并封上他的唇,眼泪在那瞬间也如珍珠般滑落,一滴一滴,掉到他的脸上,汇成线,再滑落。

她用他不能拒绝的方式,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直到欲火把他们淹没。

八年的等待,八年的盼望,八年的思念,八年的追寻。顷刻之间,如泉汹涌。

但是她知道,他不懂,他不爱她,所以他不懂。

翌日,她醒来,他还在沉睡。她曲起腿坐在他的旁边端详着他,在他额头和眼角上,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那些疲惫,哪怕在他这样沉沉的睡着的时候也不曾退去。他一定是累坏了吧,在大人的世界里像个孩子一样的人,怎么能不累呢?她突然怜爱地伸手,轻轻地抚上他的额头,然后沿着他的眉,眼睛,鼻梁,嘴,下巴,一直到他的手臂,那两条看起来消瘦却有力的手臂,曾经无数次抱起她在空中旋转。

起床,赤裸着身体走到洗手间。

从洗手台的梳妆镜里,她看见自己年轻的身体,洁白无暇,柔嫩细腻,这样美丽而充满生气的身躯,里面却全是腐败。渴望中的爱情,似乎不可能会来。

深深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把下面那条染了她的血迹的床单轻轻地抽了出来,塞进一只柜子里。然后留下张纸条离开了那里。她爱他,也深知道爱他,就应该用他能接受的方式去爱。

我一直坚信,我是为你而活的。所以,我来了,但请放心,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的,我找到住处再告诉你。奕。

所有的选择,都是因为命运吗?

是夜,盛开得很浓烈。

一个人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着,石头给的地址很难找,花了一天时间,才稍有点头绪。路两旁的法国梧桐长得枝繁叶茂,在幽静的夜光和诡异的灯光下相互映照下,出落得别有风味。

曾经无数次梦过这个城市,梦过高大茂盛的法国梧桐,梦过他一个人静静走过的小径,梦过他喝咖啡的咖啡馆,和他吃早餐的小店。然而真的站在这里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痕迹,已经无处可寻了,如同儿时的梦想,现在已经不知所终。

安宁路123号。

一栋法式四层房子,没有灯光,巨大的铁门在月光下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飘渺。

还是下了决心按门铃,如果错了的话,就要明天再找了。

谁呀?没想到开门的却是石头,睡眼惺忪的,穿一套宽松的睡衣,垂下来的头发有点乱。

啊——奕奕,亲爱的,你来了,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我接你去呀。迎面一个熊扑,她差点摔倒。

我想,就不必麻烦你了,而且,我想先自己习惯一下环境呀。

习你的头呀,死婆,被卖了都不知道。快,进来啦!

石头就是这样,语言上从来不跟谁客气,但其实在心里,对谁都很殷实。石头是她知道的唯一一个在这个城市的好友了,只能根据以前留下的地址找到这里来了。

谁呢?刚进到门口,一个男声传入耳中。

哦,是我的一个死党,从小玩到大的哦,超死的那种呵。她叫奕奕。奕奕,这是我男友,叫安。而我们住的这个,就是他家的祖坟咯。

去去去,什么坟不坟的,多不吉利,有谁整天说自己的房子是坟的。安推了推石头,转头对她笑,说,你好,欢迎你!

谢谢!她向他点点头,一个踏实小伙子的形象。心想石头这家伙,该是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吧。打小石头就是几个伙伴中思想最偏激的一个,年纪小小的开始恋爱,刚上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向她们几个灌输天下没有好男人,不能相信爱情这样的思想。她曾经还一度为之担心很久。现在她既然能接受这样一个踏实的男子,说明她真的停靠了。

结果那夜和石头折腾到三点她才沉沉睡去。

星期天,微微的婚礼,她和石头盛装打扮地凑热闹去了。

石头说她是为赶微微的婚礼来的,五个好友中,那时候稍比她们大一点的文华和芊芊结婚的时候因为她正上镇里的高中,所以都回去了。这次微微结婚,漂洋过海的,本来谁都不知道的,结果她还是赶上了,石头笑着说她这是赶尽杀绝。

可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微微来的是这个城市,更加想不到她会在这里找到她的归属。微微从小就喜欢外国人,喜欢蓝眼睛的忧郁,喜欢高鼻子的性感,她说她将来要嫁美国人,生个胖嘟嘟的混血儿,还说要带他回家教他说家乡话,说完她眼睛眯成一条线地笑,补一句,洋人说我们的家乡话哦,多骇人听闻的事情呀,说明咱家乡呀,已经国际化咯。

那时五个小女孩就这样笑成一团。五个小脑袋,剃着一样的蘑菇头,围在一起像雨后土坡上的一撮小蘑菇。

现在五个蘑菇已经散落在天涯了,两个早已经扎根发芽了,还有一个正被她理想中的蓝眼睛高鼻子挽着手走向礼堂,剩下的两个,则无比荣耀地跟着大批人流去当他们的婚证人。

微微的丈夫是意大利人,五年前来中国做生意失败了,不敢回家,所以在中国找了份工作定居下来的。她和微微在一起一年时间了,结婚,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愿意!当微微看着石头所说的意大利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和石头在下面抱着哭成一团。

我愿意,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用一辈子,对一个人说,我愿意!

石头哭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的时候,她害怕石头的眼泪直接改变这场婚礼的性质,所以只好放弃看他们互戴戒指的幸福样子,把石头半推半拖地弄到教堂外面去了。在教堂门口的石凳上,石头跟她讲述了微微的幸福,在石头述说里,意大利面是完美的,会煮美味可口的意大利菜,会洗衣服抹地板,会创造无限的惊喜让微微心跳频率跟不上,会在兴奋的时候不管何时何地,把微微抱起来抛到半空再接住……

她听着听着心里就翻江倒海地难过,想起木,想起他曾经给过的怀抱,想起骑在他肩膀的日子,尽管那只是他给一个小孩的疼爱,她却为之沉沦。

那天哭到最后她和石头得出的结论是,所有的选择,都是因为命运。命该如此,便是如此,想怎样都改不了,想怎样也逃不掉。

那时候的石头,显得特别忧伤,不知道石头是因为微微嫁了出去她们又少了一个伙伴忧伤,还是因为自己还嫁不出去,看着别人的幸福只能羡慕而忧伤,不过她看到,在石头看着天空的眼睛里含着眼泪。

但是她没有说穿她,况且她也没那个心思,因为那时她正在想,她爱木,是不是也是命运,是不是也是她想怎样都改变不了,也逃不掉的。

谁都看不到的是自己的幸福

其实石头只看见微微的幸福,却从来也没看到过自己的幸福。

在她找到房子的前一天,回到家看到安一脸忧郁地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烟,烟圈从他的口里腾出来,弥漫空中的,是无尽的失落。

安,你怎么啦?她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来。

没,只是刚刚,我又丢了份工作罢了。安说了,又把烟搁进口里。

又,你常常失去工作吗?没事呀,明天再找一份不就行了。她故作轻松地安慰他。

哼哼,我已经清楚我的为人了,我真的找不到一份长久的工作。我不明白这个社会怎么啦,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为什么我说出来却后果那么严重。

你,你说人家什么啦,那既然你都知道是这样啦,你还说它干什么呀,也像别人那样守口如瓶呀。

我做不到,我要是做得到的话,我也会呀。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就是这样相信着,相信这一回一定不是上次的结果,所以我总是一次次地失去工作。

你真傻!她说,笑了出来。

这时候安突然抬起头看着她,迷茫得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神。他说,是呀,石头也总是说我傻。

呵呵,那你是真的很傻呀。是了,我找到房子了,准备等会搬过去哦。她突然感觉到气氛里的怪异,找不到话和安说,所以留下一句话就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奕,我怕,我怕我真的凑不到钱娶石头。他的声音很小,可是背对着他走回房的她却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她又能说什么呢?对这样一个伤心的男子,难道她还要告诉他事实的真相现实的无奈,所以她也只好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

安是爱石头的,很爱很爱。每天,她们还在美梦中的时候,安就已经把早餐煮好,衣服洗好,卫生搞好,每天她们逛街回来之前,下班的安会把晚饭煮好,每天换着熬石头喜欢的汤,石头看中的名牌内衣,会是他下个月工资的主要目的,石头要喝豆浆,不管几点他总是有办法弄回来,没事的夜里,会乖乖地坐在石头身边,为她做面膜……当一个人,会从这么琐碎的事情上无微不至地为另一个人付出,说明在他的心里,那个人真的已经非常非常重要了。

可是石头对他不好,生气的时候不管抓起什么,总是毫不客气地向他丢过去,从来不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做家务,稍有不好都会恶言相向,她看过最狠的一次是午夜三点的时候,石头把他赶出街,结果还是她悄悄地开了门让他进来,但是进来后的安怕石头见到他又会生气,所以在停车间里过了一个晚上。

石头总是说安是个窝囊废,除了做家务,除了会哄女人,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在事业上他永远也不会成功,到时这栋房子肯定得归他弟弟,因为那是安家里定下来的规则,他们兄弟俩谁能先挣到钱结婚的话谁就能得到这栋房子。

石头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她很陌生,我不明白,有一个人能像个窝囊废一样爱自己,有什么不好。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爱情,可是石头却对之视而不见。

因为新租的房子,和石头那里要隔着两条长长的街,所以搬走后她就很少回到石头家去了。她想那两个月,给他们添的麻烦也不少了,所以能自己做的就尽量自己做吧。

一个人的生活开始显得颓废不堪,白天和黑夜总是混着过,一日三餐也被打乱得不像样。

常常睡到半夜突然起床,穿好衣服跑下去,站在那条长长的街上不知所措,因为在梦里,她总是见到木,站在她楼下,眼睛忧郁地看着她的窗户,所以她总是一次次地惊醒,一次次地跑下去,结果又一无所获地跑上来,流了一身的虚汗,才知道原来是个梦。

去看过木几次,都是偷偷地跟在他的身后,其中有一次还是他和家人在散步的时候,木一只手牵着他们的儿子,另一只手自然搭在他老婆的肩膀上,多么和谐美好的画面,她怎么忍心去破坏这样的幸福,况且那是她爱的人的幸福。

于是只能想他,越是安静的时候越是脉络清晰,思念,有时候就如同一只潜伏身边的鬼,无法摆脱的纠缠。

转瞬即逝的温暖岁月

最后她还是去找木了,在她找到她的第一份工作的那个午后,她去了他上班的公司。不上去,就在楼下等他下班。当他要走过的时候一把把他拉进小巷里,捂上他的嘴,然后把他带回屋子,整个过程跟绑架差不多。

因为他的到来,那个午后和黄昏屋子里都特别温暖,彼此之间没有太多的交谈,她叫他看报纸,等她给他煮饭吃,他顺从了,给家里打了电话说约了朋友在外面吃饭之后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了。一边看一边用眼睛瞄一下厨房里忙碌的她,说,那个,你什么时候会煮饭的呀。用不用我帮你呢?

不用,我是女人呀,当然得学会煮饭呀。他怕她累着,也或许从那次之后,他觉得有愧于她吧,可是他不知道,能为自己心爱的人煮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从小,因为知道对他的这份爱不会得到祝福,她一直只能一个人悄悄地藏着,怕别人知道,怕别人投来异样的眼光,甚至连最亲密的朋友石头她们她也不能说,天知道她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现在,她终于可以在有人的空间里不用隐藏了,那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个下午是她长这么大过得最开心的一天,看着他对着自己煮的菜狼吞虎咽,她的心里洋溢着无限的幸福,这是第一次,她享受到为人妻的满足。

以后的日子开始变得忙碌而且充实,每天上班下班,赶着回家买菜煮饭,有时候他来,有时候他不来,但是不管他来还是不来,在做菜的时候,她的心情都特别好。

偶尔去石头家吃吃安的拿手好菜,偶尔和石头去看看微微的肚子大到什么程度。

或许人有了期待,日子就会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已经进入冬天了,这个陌生城市真的让人无法习惯,甚至树叶都没有来得及落,冬天就张扬着四处着地了。

仍然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走过一条又一条种满法国梧桐的道路,喜欢抬头透过树枝看支离破碎的天空,看几只飞鸟仓皇逃窜的情景,在这个本来温暖的年龄里,她却找不到她想要的温暖。

有时候她竟然自圆其说地想着,只要一切维持着现状,只要一切找到一个它们之间的平衡点,或者她就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分享着木分出来给她的爱情。不多不少,却能填补她生命里的空白,她什么也不要,只想这样每天为期待着他而生活着。古代那些人可以三妻四妾,现在她如果不要名利,为什么不能给他爱情,为什么不能和她的妻子并存。她想着,觉得最牺牲的人应该是她自己,所以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愧疚了。

是不是所有残酷都在微笑的背后

事情开始恶化是在那个寒冷无比的夜里。

那晚因为太冷了,她煮了好大一盆水,给自己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下脚,凌晨两点的时候,刚想上床睡觉,却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的是微微,披散着头发,脸上掺杂着抓痕和泪迹,衣着单薄,紧抱着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明显还在抽泣着。她吓了一跳,赶紧把微微领进屋里,用一条厚厚的毯子将其裹了起来。一个孕妇,这样的深夜竟然跑了出来,一定发生了很大的事情吧。她突然很心疼,坐到床上把微微抱进自己怀里。

在晶莹剔透的泪水中,微微告诉了她自己是怎样和意大利面吵架,意大利面是怎样夜不归宿,怎样地对她进行毒打,怎样地把她赶了出来。胆怯的孩子,她一定吓坏了吧,她拥着的所有,她的整个世界,除了那个男人已经一无所有了。可是现在她的整个世界却把她赶了出来,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他却狠心把她赶出来。

她的心生疼了,不知道是为微微疼,还是为这样残酷的现实而疼,她总是不断地记起,记起婚礼上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那么坚定的眼神,让人足够地相信着他们是一对能够天长地久的可人儿。

微微的到来,她开始真的变得忙碌起来了,忙着带微微去检查,照B超,算预产期,忙着打电话给石头叫她调查意大利面的外遇是怎样的女人,忙着给微微煮东西补身子,忙着帮微微买婴儿要用的所有物品,反而像她是个准妈妈,万分期待地等待着孩子的降临。

星期六的晚上,木打电话来了,说最近有一部新电影上映了,约她去看,在城东的地下电影院,这么久以来,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很少去公众的场合,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那间地下电影院了。她想了想觉得微微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所以就答应下来了。

怕撞见熟人,所以两个人早早就入了场,木给她买了好大包的爆米花,她握在手里笑得星光暗淡,木也笑,他的眼睛眯起来像一条优美的弧线,跟鼻子眉毛组合起来像个喷泉,样子滑稽的,于是她就笑得更狠了。

电影院里还没开灯,幽暗的空间稀稀疏疏地散落着几个人。

坐下来后她下意识地往后面扫了一眼,然后就看到微微的意大利面笔直地坐在那里,跟行军礼一样,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可是笑容都还没有散去,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向意大利面的旁边看了看,这回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坐在意大利面旁边的,竟然是石头,盛装打扮,甚至可以说是打扮得过分妖艳的石头。他们似乎在谈什么,两个人都微笑着。

这下子她就坐不住了,拉着木一只手往外面走,在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跳上计程车准备离开了,留给木一句,亲爱的你先回去,我们下次再看吧。

汽车驰骋而去!

之后很长很长的时间,她都在想,如果那天她没有答应木去看电影,如果她没有那么无聊地往后面看,如果她不是那么冲动地立刻就离开,或许结局就会改变。

无法收拾的残局

还好在她和微微赶来的时候电影还没有散场,所以她们就在电影院门口等着时间流走,怒气冲冠的微微几次想摆开她的手进里面去找他们,但是都给她拉了下来。

她蹲在地上,抬头用45度角看着挨在墙上的微微,说,微,等会见到他们的时候,你先不要冲动好吗?咱们先弄明白事情的缘由才能得出结论的。

好,我答应你,我不冲动。微微的回答并没有能够抚平她心里的恐惧,她突然觉得她们在做着一件事情,一件大事情,一件不可挽回的大事情。

是呀,那是她们十几年的友情呀,怎么能不是大事情。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怎么舍得割掉其中的一块呢,不管是哪一块,都可以让她一辈子血流不止吧。

电影院的门咯吱地打开了,耀眼的灯光照了出来。两个人一下子站起来,躲到角落里,看着人流慢慢散去,差不多在最后了,才看到石头和意大利面走了出来。

他们跟上去。

想不到他们的目的地竟然是咖啡馆,还是以前意大利面和微微约会的时候常去的咖啡馆,进去之后,意大利面帮石头拉开凳子让她坐下,自己再走到对面坐了下来,帮她点咖啡,娴熟地做着所有以前和微微来时他做的事情。

奕,我的心好痛。他们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不然他也不会知道石头的口味是什么,竟然可以自顾地帮她点咖啡了。微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冲了出去,刚好有服务员端着咖啡从她面前经过,她随手一抓,往石头的脸上狠狠地泼了出去。

啊——不知道是谁叫了出来,但一定不是石头,石头抬起头的时候,微微已经跑了出去,所以直接看到的是,跟着进来的她。那还在滴着咖啡的眉毛下的眼睛里,写着的是什么,她真的无法读懂,她想她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看谁都像责怪她,于是也不多想了,跟着微微追了出去。

跑出去的微微,因为过分激动和运动,一下子昏倒在马路上了。她追上去的时候看到由微微下体流出来的一片殷红,顿时整个世界一下子在脑海里炸开了,她慌忙拨了120,抱着微微疯狂地叫了起来。

路上的人,穿梭如影,但是没有人能帮忙,在这个冷漠的城市,人们连围观的兴趣,都没有了。

整整三个小时,她一个人在手术室外面坐立不安,一直想着她签名时报告单上写着的所有风险,失去孩子,失去母亲,任何一项都是她接受不起的,她该怎么办。

哇——婴儿的哭声终于如初夏的蝉鸣,惊咋入耳的时候,她整个人一下子竖了起来。

我妹妹呢?护士一出来,她便抓着人家问。

很好,你妹妹安全脱险了,不过因为是早产,婴儿非常脆弱,需要在医院培养一段时间。等会把她转到普通房的时候你可以去看她了。

谢谢!她瘫坐在椅子上,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才跟着被推出来的微微进了普通病房。

是什么东西早已支离破碎

两个月时间过去了,看着微微渐渐红润起来的脸,她觉得很安慰。去找了意大利面,拿了他签好的离婚书回来给微微,微微也面无表情地把它签了,六十万的家产和孩子的赡养费,她拒绝了。

奕,我会坚强起来的对吗?我会是一个好妈妈,我不需要他的馈赠或者施舍。

嗯,是的,只要你相信,你就会做得到的。放心,我一直都在。

谢谢你,奕,人家都说,大恩不言谢,但是我还是要对你说出这句话。它搁在我心里难过。

傻瓜!她伸手擦去微微的泪。她知道,受过伤的孩子总能坚强起来的,那些伤,如同体内的能量,慢慢地累积,再一点点地化成力量,支撑以后无数的无助和苦难。开始的时候会疼,会刺骨,但是时间会慢慢地把所有的棱角磨平,直到它们再也不能伤害到自己的时候,人就真的学会了坚强。

为了坚强起来,微微决定从她的住处搬出去,自己在外面创建属于自己和孩子的新家。

木的老婆是在微微搬出去的第二天来的,以前曾见过的美丽新娘和公园里安详的贵妇,都在这瞬间蜕化成十足的泼妇,一进门就扯着她的头发问,沈木呢,你叫他出来,叫他滚出来,你这死狐狸精,就爱破坏人家家庭是吗?

接着抬手就是两个掌掴,她的脸火辣辣的,挣扎着想还手,却被其带来的两个大男人抓住了。之后三个人把她按倒在地板上,一个人用脚把她踩住,另一个人拉着她的头发把她脸朝上抓了起来。

这时只见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伴随着那个女人的一句:我让你无脸见人去。她的脸传来刺骨的疼,完事的三个人推门而去,她伸手摸自己的脸,满手是血。

这时电话响起,是木的。她拿起电话按开,奕奕,那个疯女人去找你了吗?她对你怎样了呢?是那次在电影院,你上车的时候她的朋友看到咱们的。

没事,她很好呀,说只要我以后不再找你了,她不跟我计较。

真的?

是的,所以我想回家了,快过年了,我妈一定想我了。在回去之前,我还想问你一句,你爱我吗?

奕奕,我爱你!但是命运注定我们是不可能的一对。

那就好,你们好好过,好吗?选择一个人的时候,你已经决定了爱她一辈子的,不能说到了现在就不爱她了,即使那些爱情已经变成亲情,但是它永远只属于你们。

好!那我答应你,我会幸福的,我会爱她的。

手机挂上,把卡抽了出来,放到马桶里冲掉了。沾满血的手机,丢到水龙头下面,开很大的水,一遍遍地洗着脸上的血迹,可是却越洗越多。

木,知道吗?即使万般的疼痛,我还是不忍心去破坏你的幸福,即使我自己毁灭千百遍,也不想带给你任何的伤害,我说过,要用你能接受的方式爱你的。

只能离开这个地方了,收拾自己简单的行李。即使无处能去,也要离开。以为至少,能守候在你生活的城市,可是连这个简单的梦想,此刻也成了奢望。

拉出自己的行李袋,一封信安静地躺在上面。

撕开,是石头的笔迹:奕,最后一次,进你的家,以后这根钥匙还给你,因为你已经不再信任我了。其实,那天去找他真的只是为了微微,为了微微,才带我去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看电影,去他们最常去的地方喝咖啡,他只是想跟我一一回忆,他们在一起的岁月。其实,意大利面要死了,得的是脑癌,晚期了,要回意大利去了,所以才那样忍心伤害微微,所以看着微微伤心欲绝地跑出咖啡馆他却不追,看着微微倒在路旁他只是远远看着,不敢走近,他想要微微恨他,要微微学会坚强。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我在家里等你,等你十天,如果你不来,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再原谅我了。

仓皇出逃

开门的是安,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大圈,脸色暗淡,眼睛无神地垂下来。

安,是我,我是奕奕。石头呢?在吗?

奕奕,你的脸怎么啦,拿开布给我看看,好像在流血。

我没事,告诉我,石头呢,石头呢?她哭了出来,撕心裂肺的,第一次她觉得无助,这种无助甚至在木的老婆拿着刀子朝她脸上划去的时候也不曾出现过。

她,走了,去了意大利。她说爱上一个快要死的人,她想给那个人最后的快乐。

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吧。

听完这句话的她,突然一下子如尘土溃散,昏倒在安面前。

医院里,护士不客气地责怪着安,你是怎么做人家老公的呀,老婆都怀孕三个月了,还跟她打架,还这么狠心下手,把她的脸划成这样,你信不信我们可以去告你的呀。

我……你是说,她怀孕了。

是呀,你们不知道吗,真是的,你这个丈夫也太失职了吧。

我……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也知道错了,没关系的,我会一如既往地爱她的,她脸上的伤,能恢复吗?

可以是可以的,但是就怕痕迹不能完全清除,怕以后影响她的自尊心。

好好,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医院门口暗黄的灯光下,安曲着腿蹲在地上,点着了一根烟,长长地抽了一口,再狠狠地吐出来。

所有的事情似乎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所以大家都不再开口。

安开始换着口味给她煮不同的补品,一个深夜,在医院雪白的病房皎洁的灯光下,她向安坦白了所有的事情,听完后的安,沉默了一阵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地说:奕奕,如果你不嫌弃我做什么事情都失败,怎么也找不到一份长久的工作的话,就嫁给我吧,好吗?我愿意当孩子的爸爸,给他所有的爸爸该给的幸福,你要是愿意,等你一出院咱们就举行婚礼。你不想让那么多人看到的话,我们在自己的家里举行就好,不请人。

好。她答道,顿时眼泪,夺眶而出。

年三十,安说出去买点馅回来包饺子。

她安静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离开了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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