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乃珊
一代人的记忆,犹如那缕清亮悠扬的口琴声,仍是如此悦耳动听
日前誉满全球、纵横口琴乐坛逾半世纪的意大利口琴演奏家威利波格在香港演出,不消两天门票已全部售罄。演出之夜,尽是头发斑白的旧日口琴发烧友。香港仍存有几个自发的口琴会,老友相聚,分外亲切,场面温馨感人,是金融严冬下难得一见的春色。
与钢琴、小提琴这些主流乐器相比,口琴往往被视为很小儿科的玩意,且在交响乐队中根本排不上号,音乐学院也从未有口琴专业招生,故而,它似一直被忽略,在乐坛的身影有点清寂。
与小提琴、钢琴相比,口琴其实是很年轻的乐器,它于1821年才诞生。其实在生活中,口琴却从来是人们的老朋友。但凡现今年届五十以上的先生们,只要家境不是太差,在他们的学生时代,口袋里必兜着一把口琴。在放学后的空教室里,操场的高低杠下,口琴男生三五成簇聚在一起,从《桑塔露琪亚》到《溜冰圆舞曲》……
今天的年轻人一定想象不出几把小小的口琴竟可以奏出管弦乐的气势。“文革”前笔者正值中学时代,有幸听过一场亚非拉专场音乐会,其中有一场口琴独奏,由钢琴伴奏,曲目是《鸽子》和《梭罗河》,这才知道清脆明快的口琴音色与钢琴是最佳搭配。另外,数十人同时合奏口琴,场面十分壮观。那晚的口琴大合奏我记忆犹新,琴声在双音与和弦两重音色间,在低音口琴的陪衬下,有种月光般的凄美,演奏的曲目是俄罗斯民歌《大草原》。
口琴入门十分容易,通常都是无师自通。我们学生时代,学校有口琴队,少年宫有口琴班……玩口琴完全出自个人对音乐的爱好,不存在任何家长旨意。玩钢琴、小提琴在我们学生时代尚属贵族化的乐器,而口琴,只需省下几天的零用钱就可以自己解决,一圆驰骋广阔音乐殿堂之梦。当然,口琴要奏得专业,还是要经过专人教授。记得有位著名口琴教授石人望先生,赫赫有名。他不但教授口琴,还将众多世界名曲改编成口琴乐谱,将口琴的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相比那位当今名驰口琴乐坛逾半世纪的意大利口琴名家威利波格,石人望早在六七十年前就吹红了上海滩。他一生都致力这把一尺不到的小小的口琴身上,我们研究上海史的,不应让石人望先生在上海城市近代史上缺席。不知他仍健在吗?
在什么都被贴上身份象征标签的今天,学生不是学钢琴就是学吹萨克斯风,吹口琴似显得太out了。殊不知,现今香港学界,口琴比赛每年一届,胜出者可参加两年一度的亚太区口琴赛,再胜出者可去德国参加四年一度的世界口琴比赛。香港不少名校都有口琴队,社会上有各种口琴会就是这些校友自发组成的,定期自行组织演出交流。已故著名音乐人黄霑生前也对口琴爱不释手。相比之下,内地的口琴声已无处可追寻。当年那潇洒地托着口琴搧着颤音的男生们今天都已是做爷爷的年纪了,你们还找得到当年的口琴吗?想想那欢快明亮又层次丰富的口琴声,其中满载着我们这代人单纯朴实的青春,纵然人世万物都有曲终人散之时,然一代人的记忆,犹如那缕清亮悠扬的口琴声,仍是如此悦耳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