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伐木(外一题)

2009-05-29 05:13
北极光 2009年2期
关键词:枝桠锯片口子

邹 毅

冬天的落叶松针全凋谢了,只剩下粗壮笔直的树干摇晃着光秃秃的枝桠,迎战着大兴安岭冬天凛冽的寒风。

这是林区木材生产的黄金季节。

被称为“美人松”的樟子松,即使在零下五十度的寒冬里还是那么地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高大的樟子松那粗壮的枝干和树冠虬龙盘结撑开着像一把巨大的绿伞,那绿伞上面也盖满了厚厚的积雪。猛然一阵风吹来,树枝一阵摇晃就抖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

要砍伐这些合抱粗、五层楼那么高的大树,就要在专业采伐工的指导下才能作业。这会儿知青们拿着“弯把子锯”、俩人拉的“大肚锯”和斧子,在等老潮河林场的采伐“大拿”林师傅来。

采伐工林师傅,叫什么名忘了,大伙儿都管他叫林大胡子。这林大胡子四十出头,国字脸,皮肤黝黑,络腮胡子,笑起来“哈哈”的很爽朗。他个子不算太高、却是个五大三粗的关东壮汉。

他很喜欢我们这帮浙江娃,平时也爱和知青们说笑打闹。他嘴里“四大红”、“四大黑”等东北俏皮话、顺口溜很多,因此也很受知青们追捧。

今天,他头戴冬天那种有棉皮耳檐的藤安全帽,脚上打着绑腿,紧身的黑棉袄,外套一件羊皮大衣,浑身透着麻利劲儿地来了!

他一边拍打着树上掉下来的雪花,一边围着棵怀抱粗的落叶松,转了又转,望了又望。他在观察这树躯干枝桠长势和树冠的倾斜度,推测着这树伐倒后自然倾倒的方向。这些都是他从伊春到塔河再到这老潮河,在林区转悠了大半辈子才得来的经验。

“还好,这十几棵落叶松,树和树之间离得远,树倒时互相碰不上,不会‘搭挂!”他自言自语着。

接着,他蹲下了身子一个膝盖跪在雪地上。他用弯把子锯(那时老潮河林场还没有油锯)在落叶松的树根部位、离地面一拳头高低、大约10公分处“哧啦哧啦”地锯了起来。只见黄褐色的锯末子从锯缝中掉出来,纷纷地落在雪地上。当这道口子锯到有2公分深了,他随手拉过边上一位男知青说:

“你来试试!注意啊!两手这样握锯把,关键是锯片要放平,一下一下地拉!”男知青照着他原来的样子一下一下地拉,雪地上的锯末子多了起来,锯缝又进去了几公分。

我看他拉得有点累了,寻思着这么来回拉锯我也会。抢着上去:“让我来,我也来试试!”

男知青让开了,我戴棉手套的手笨拙地握着锯把子“哧——啦,哧——啦”地来回拉了起来。

“锯片往回拉的时候使劲,往前送的时候走空道不吃劲,就可以放松……伐木虽然是粗活儿,那也不能傻小子使傻劲儿!”林大胡子在一边指导着。我拉了十几个来回就喘着粗气,腿也跪酸了,腰也累酸了,额头上汗珠子也冒出来了。

林大胡子“哈哈”笑着又蹲了下来,接过锯把。“看好了啊!”然后,熟练地来回拉着,看他一下一下拉得多轻松啊!

当这道口子锯到大树直径快一半时,他停下了。只见他把锯片子拔出来,绕到这棵树半径的那一边,抬高二三寸位置又拉了起来。他一边拉一边说:

“若不把锯片从这道口子拔出来,一直拉下去过了树的半径,重心就压住锯缝了,这锯片就拔不出来了。所以非得换到这半边来再拉一道口子,锯树这边的半径,还得抬高二三寸位置!这都是学问啊,你们慢慢学吧!

“为什么要抬高二三寸啊?”我好奇地问。

听到我问,林大胡子站了起来。他望望这帮知青,用两个手一高一低比划着说:这是先锯的那道口子,这是后锯的那道口子。当后锯的那道口子接近半径时,树的重心就压向先锯的那道口子,整个树身就会向那道口子锯缝的方向倾斜,树就会朝那个方向倒下去……”

嗨,长见识啊!这伐大树还有那么多学问,怪不得林大胡子一来就围着这树转悠了半天,还得动脑筋琢磨啊,光使傻力气还真不行啊!

说完这些话,林大胡子提高嗓门挥着手:“现在大家伙儿往后撤,往后撤,前边那个方向更不能有人啊!”

知青们纷纷撤离,躲得远远地望着他。

“顺山倒——”他两手作喇叭状,很粗犷地大声喊着。

接着他又使劲拉了起来,随着锯片的来来回回,这棵粗壮的大树的树梢,晃动得越来越厉害。林大胡子最后又“哧啦哧啦——”地使劲拉了几个来回。

然后,他站起来,把已经倾斜的落叶松朝树倒方向推着。

这棵高高的笔直的落叶松倾斜得更厉害了……

嘎嘎嘎嘎——落叶松的两道口子连接处发出撕裂般的声音。

这期间林大胡子快速灵巧地往后边躲开了几步!

这棵高高的落叶松咔咔啦——轰隆隆——咣当!倒在地上了。树倒时枝桠等砸得雪地上的雪花到处飞扬……

我们在远处望着,只见林大胡子在树倒方向的另一边,一手拎着“弯把子锯”,一手摸着络腮胡子笑呵呵的。

知青们一起围了过来。林大胡子像个打了胜仗的英雄,从兜里掏出纸和关东烟,熟练地卷了支喇叭烟抽了起来。

他一边抽一边说:“幸亏这棵落叶松边上没有大树挨着,树和树碰不上,还比较好伐!最难伐的就是林子里边的树,边上挨着许多大树小树,你把这棵伐倒了,眼见着树“咔啦啦”倒下去了——突然靠在边上那棵树枝桠上不倒了,这叫“搭挂”!就这么挂着一点点,就这么晃悠悠地悬着,这麻烦就大了……”

“那咋办啊?”我瞪着眼睛吃惊地问。

“咋办?那就得想办法,用挂钩、撬杆等工具去把那棵树放下来。干这活挺危险,得有体力、有胆量、有经验的人去干!”

“还有这树‘咔啦啦啦倒下去时,把周围树上的枝桠砸得满天飞,冬天的树枝特脆啊!这些枝桠有的胳膊般粗细,有的擀面杖粗细,大小不一,像弹片似的飞出去,砸在谁身上都是要命的家伙。俺们叫它‘回头棒子,让这‘回头棒子砸着可不得了!”林大胡子加重语气地说着。

知青们一个个瞪着眼睛大气不出一声,林大胡子瞅了大伙儿一眼,卷着喇叭烟卖着关子说:

“还有‘吊死鬼那就更悬了!”

“什么是‘吊死鬼啊?”有知青好奇地抢着问。

“就是树倒时,那枝桠砸在边上的树枝上,把砸断了的,粗细不一的树枝正巧挂在那棵树上了,一时半会还不掉下来。风一吹晃晃悠悠,什么时候掉下来谁也说不上!碰到哪个倒霉蛋正好走在那树下,它就掉下来了‘咔——在脑袋上砸个窟隆那就没命了!”

“因此,有经验的老林区走到陌生的林子里,看到有新伐过的树墩子,总要抬头望望,看看树上有没有晃晃悠悠的‘吊死鬼!”

林大胡子一边抽着喇叭烟一边讲着这些森林里的故事,有点神秘、有点离奇、有点恐怖、有点剌激,对我们这帮十八九岁刚来到林区的知青来说,好似天方夜谭般地神奇!

晚上,躺在帐篷里的“通铺”上,大伙儿七嘴八舌又聊起林大胡子讲的一些森林故事。

有知青说:“这林大胡子伐木头确实有一套!是个‘大拿,这一点大家都服!可他也喜欢满嘴跑舌头,今天讲的你们别听他瞎扯,哪会有这么悬的事!”

第二天下午,我们正在干活时,林场主任老张头特意带人到山场上来检查工作。他面色凝重,再三嘱咐我们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

原来,就在今天上午,长缨林场的嘉兴知青陆晓峰跟着老工人伐木,头上被“回头棒子”击中,当场血流满面、不省人事。送阿木尔区医院,区医院做不了开颅手术,请求铁道兵部队的直升机急送加格达奇地区医院抢救。伤情如何,能不能救活,情况还都不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想着同一列火车支边到大兴安岭的老乡,正生命垂危地躺在医院里抢救,我不禁在心里默默地说:“林大胡子,不!老林师傅,感谢你!感谢你在山场上教我们、带我们、给我们讲解这些在林区工作生活的安全知识,这些知识我们会牢牢记住一辈子的!”

知青日记

一九七三年六月×日

三连房建队为了工程进度,上个月“奋战红五月”,这个月又搞起了“基建大会战”。下个月又不知会有什么新名堂?

总之,泥水匠(北方叫瓦工)、木匠、军工,加上以知青为主力的力工都动员起来了,大伙儿干得都很累,连中午饭都是在工地上吃的。

我和女知青阿娟的活儿,就是拿把锹拌和水泥、灰沙等。我们把白灰或者水泥和沙子混在一起,加上水拌和均匀,以供泥水匠砌砖用。王大金牙等泥水匠手脚挺快,一会儿拌好的灰沙就用没了。他们几个坐在一边抽烟闲唠嗑,就等于在催我们俩快拌和。我和阿娟歇都没法歇,这活儿一天干下来也真是腰酸背痛、筋疲力尽。

收工后肚子还真饿了。晚饭又是高粱米、黄豆煮海带汤,不管好吃不好吃先填饱肚子再说呀。晚饭后刚想洗洗身子歇一会儿,连指导员又在吹哨子集合、开会学习。今天是学习中央文件、毛主席对《水浒》宋江的重要批示!

这批林批孔没完,又来批《水浒》宋江,与我们盖房子有什么相干?又歇不成了!

有诗曰:

晚饭刚罢哨子吹,集合又开批判会;

骂孔丘、咒宋江,××满嘴唾沫飞。

大干一天困又累,古人挨骂我受罪;

东倒西歪席地坐,更有后排鼾如雷!

一九七三年七月×日

今天收工后,看到连部帐篷门口停了一辆北京吉普。

听说是区里一个什么部门的侯主任来了。这侯主任外号“大马猴”,五十开外,是个大胖子。他圆脸大鼻子大嘴巴,有点像河马,只是两个眼睛视点聚焦不在一起。他看人时一个眼睛在看你,一个眼睛似乎望着别处。所以路上相遇,边上倘若还有别人,他一个眼看着你,另一个眼望着别人,真不知道他到底看着谁?只是等他一说话,才明白他是和我打招呼或者在和别人说话。

他到老潮河林场及我们三连来过几次,我也认识他。我假装找连队卫生员,走进连部的帐篷。知青副连长、连指导员、“大马猴”、还有个不认识的区领导,四个人小酒喝得面红耳赤,桌子上六七个菜油汪汪地还挺馋人。

看我进来,“大马猴”醉醺醺地:“小邹毅,你也来喝一盅?”“我不会喝酒!”我一边推辞一边走出去。心里寻思,我不会喝酒我还不会吃菜啊?问题是你们那里轮不到我吃!你“大马猴”假客气一声,我还真老实上来吃不成?我小邹毅智商也太低了!

我走到食堂门口,余会飞在灶台上炒菜。

门口有几个知青又骂上了:这“大马猴”又来了,连里那两个王八犊子正好找机会又可好好撮一顿!上边来人总要连里招待,弄点好吃的都让当官的吃了,总这个样子,连队伙食怎么搞得好?

余会飞假装没听见,炒了菜又匆匆忙忙往连部端去。想到昨晚上的忆苦思甜会,看到我们知青差劲的伙食。我又信口胡诌一首:

红高粱、白菜汤,知青个个吃的香;

只因昨晚又忆苦,旧社会糠菜半年粮。

忽闻锅勺“哧啦”响,七碟八盘端桌上;

连部门口停吉普,忙煞食堂老班长!

一九七三年八月×日

因房建工程进度,有两个星期天没有休息了,明天又是星期天,连队决定放假休息。

大伙儿可以轻松一下了。晚饭后,二排帐篷里格外热闹,东北泥水匠、军工、知青打起了扑克。当然,这打牌也输赢一些小钱,虽数额不大,但那也是赌博啊?

正当大伙儿玩得兴头上,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林场派出所白所长带领民警和背着枪的基干民兵,已悄悄地把帐篷团团围住。“都不许动!”一声吆喝,十几个参赌、观赌人员当场给逮个正着。

“统统带走!”穿黄警服的白所长瞪着小眼睛命令着。

一帮人被押到派出所的活动板房里,过堂、笔录后被关在边上的帐篷里。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蹲坐在黑咕隆GDFCB5恼逝裢ㄆ躺希互相猜测着是哪个王八蛋走漏了风声……

连队新调来的安徽人牛连长,曾当过劳改农场的看守管教。平时对知青说话口气也总像对犯人训话,人倒是个直性子的好人,可那态度总讨人嫌。他获悉此事后喜不自禁,急匆匆找到白所长,如此这般地把白所长说高兴了,也说通了。

白所长让手下把这帮参赌人员带进来,然后,黑着脸瞪着小眼睛训话:赌博违法!参赌人员本应从严惩处,拘留或者罚款,既然连队领导来求情保人,不拘留、不罚款也可以,但明天必须到工地接受强制劳动一天,以观后效!这是触及灵魂的劳动改造,是用汗水洗刷资产阶级思想,属于处罚性质的,所以是没有工资的。你不同意也可以拒绝领导担保,留在派出所等待另行处理。

这帮人听说连里来保人,一个个谄媚地向牛连长套着近乎,争先恐后地出来签字画押,聆听完白所长训话后,由牛连长全部带回。

回来的路上,大伙儿低垂着头没人吱声。倒霉透了,明天又休不了啦!又得在工地上干活晒太阳了,还白干没有工资呢!再一想,白干就白干,这也总比关在拘留所里强啊!

只有牛连长一人暗自高兴,正愁活儿完不成呢!这明天卸砖、卸沙子的活儿就有人干了,后天星期一也就不会停工待料了!傻小子们,谁让你们玩扑克耍钱了?这倒也好啊,可以为革命多作贡献啦!

责任编辑于敏おおお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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