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彤
一代名饮,天府可乐。几人知晓?天府可乐的前身是重庆陪都时期民族企业的代表。这个真正的、地道的民族品牌没有被侵略者的飞机大炮摧毁,却于70多年后,扼死于跨国公司之手。对于天府可乐来说,与百事可乐合资,做的不是“1+1”而是“1-1”。十几年前,国人尚且难以从维护产业安全、反垄断的角度审视外资并购、合作。或许,今天应该觉醒了!
2009年的一个清晨,阴雨,有风。拐进一个岔路口,沿着一条凹凸不平的公路,一路上行。沿路,包子铺的蒸汽和进出车辆的尾气,湿透了整条街。街道尽头,“重庆百事天府可乐饮料公司”几个蓝底白字,赫然跃于门楣。十几辆10吨的大卡车排成长龙,压碎了公路,30分钟后,这里生产的“百事可乐”将被运往重庆地区的各大超市,盛景犹如当年的国宴品牌——天府可乐。
“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了!”中国天府可乐集团公司现任总经理钱黄黯然轻叹。如果不是天府可乐爆出要向百事可乐追讨品牌一事,天府可乐现在的办公场所可能没人关注,一栋破旧的小楼,谁会去追寻里面的故事呢?
“一代名饮,天府可乐”
天府可乐公司前身是重庆“美华汽水厂”,也叫“中国汽水厂”,创建于炮火纷飞的1936年。解放以后经历公司合营,最终成为全民所有制企业。1978年改革开放,李培全接掌企业。
1981年,在“青鸟汽水”的基础上。为与世界接轨,天府可乐开始与四川中药研究所一道研究“中国人自己的可乐”。经过多年辛苦的研制,天府人首创将白术、当归等中药成分用于饮料的先河,并到北京医学院进行了整整三年的病理试验、最终获得了卫生部认可。
1988年5月,经重庆市政府和轻工业部、国家工商局批准,天府可乐组建成为当年全国最大的饮料企业——中国天府可乐集团。与此同时,天府可乐开始走向全国。鼎盛时,天府可乐在全国有108家联营厂,年销量20多万吨。利税超7000万元,是国家大二型企业。由于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初入中国时,只获准在大城市涉外宾馆销售,天府可乐的市场占有率近乎“一手遮天”,甚至成为“国宴饮料”。天府可乐不仅做了重庆第一块霓虹灯广告,还首开饮品在央视打广告之先河。“一代名饮,天府可乐”名噪一时。1988年,中国天府可乐集团公司下属灌装厂达到108个,产值逾3亿元。
当年重庆贯以“中国”两字的企业只有两家:一是嘉陵摩托,二是天府可乐。不夸张地说,今天很多年龄在四十岁以上的人,生平喝到的第一瓶可乐可能就是天府可乐。中国饮料行业专门组织饮料专家进行评比(包括盲测),天府可乐得分竟然高于拥有“神秘配方”的可口可乐。而天府可乐传统中药成分在调理人体、抗黄曲霉素(一种强致癌物)方面的独特功效更是洋可乐不可比拟的。仅从保持“物种多样性”角度来说,天府可乐在世界饮品之林的存在是有益的。
噩梦开始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天府可乐这样一家规模急剧扩张的老国企,在外表风光下,管理、资金、人才等方面难免捉襟见肘、忧患重重,集团经济效益迅速下降。在主管部门的安排下,天府可乐被动接受了大批问题国企的员工,人员迅速膨胀到1100以上,管理混乱、人浮于事、资金紧张……
当时的大环境是,发达国家掀起孤立中国的浪潮,中方对引进外资态度也趋于保守。“92南巡”后,改革开放重新提速,国际局势也日趋缓和。从国际、国内政治经济多方面考虑,中国引进外资力度空前,条件异常优越。例如,1994年原国家经贸委、轻工业部、百事可乐公司签订的《长期共同发展计划备忘录》中,百事可乐可获准在包括重庆在内的十个城市新增10个百事可乐灌装厂(此前可口可乐已经获新建十个灌装厂的许可)。同时,在著名的“利用外资改造国有老企业”的方针指导下,原轻工部以行政命令方式强制天府可乐、北京北冰洋等中国最好的八大饮料企业委身“两乐”。
早在1991年,可口可乐就开始了向天府可乐不懈地“求婚”。时任总经理李培全“左推右挡”,面对世界饮品巨鳄的觊觎毫不畏缩。三年后,可口可乐终于获得“尚方宝剑”,天府可乐似乎别无选择。可口可乐气势逼人:合资,只生产可口可乐(不过同意另外设厂生产天府可乐)。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头上的“十八层”行政体系整体下压。“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天府人只好从正面理解政策。并尽量争取好的结果。
此时。百事可乐以貌似谦卑的姿态乘虚而入,承诺“发展壮大天府可乐”。
1994年,双方合资组建了“重庆百事天府饮料公司”。百事投资1070万美元,天府将厂房、设备、技术配方、品牌等全部优质资产折价730万美元悉数投入合资公司,双方持股比例60:40。其中,“天府可乐”商标只获得区区350万元的估值。百事从原天府1100多名工人中精挑细选了430名职工进入合资公司,天府则接管“挑剩下”的6700多名职工及6000多万债务。
从这一点看,合资条件并不公平,换到今天外方至少应出资偿还那笔巨额负债。据说,合资是赶在中国政府要求合资企业必须承担中方债务的规定出台前几天完成的,有关部门对美国企业的“热爱”可见一斑。中方甘愿承担那么大的包袱,无非是希望合资企业日进斗金,并幻想,自己分到的“金子”养700多职工和支付6000多万债务的本利绰绰有余。此时,对合资持保留意见的李培全黯然离去,其职位由邹振黄接替。
天府投入的不仅是生产性资产,还有价值无法估量的两笔财富。一是遍布全国各地的联营厂,二是天府覆盖全中国版图的销售网络渠道。前者对百事快速、低成本布局全中国功不可没,后者直到今天对饮料企业仍是至关重要的命脉。
区区一千方美元,百事可乐不过拔了根毫毛,天府可乐却奋不顾身全情投入……
“骆驼”取暖挤走“羊”
可口可乐进入中国,最初的旗号是满足在华工作的外籍人员及游客的需要。所以,我们给出“中国人喝中国水,外国人喝外国水”的政策,将洋可乐的销售限制在涉外宾馆、饭店。其后,由于品牌产销规模的扩大,对就业和GDP的贡献让人心动,于是网开一面允许外资饮料厂将三分之一的产品投入中国市场(其余只能外销)。
1993年,在“利用外资改造国有老企业”的方针指导下,可口可乐成为天府可乐“钦定”的救世主。天府可乐从感情上、利益上都难以接受。就在这个时候,百事可乐要员胡奉宪带来了远比可口可乐优惠的合资条件。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保证扶持天府可乐,甚至连生产百事可乐的具体时间表也没有提出。百事国际集团总裁詹姆斯亲自承诺:“中国为我们提供了庞大的机会,而我们则致力协助中国发展本地软饮料业。”
天府集团也许觉得“嫁给”承诺扶持、发展民族品牌的百事可乐已经是不幸
中的万幸了。甚至私底下,认为自己取得了“以夷制夷”的阶段性胜利。
1994年合资时,百事可乐以做好天府可乐的承诺将“熟鸭子”从可口可乐口边夺走。1995年,开始在重庆合资厂生产百事可乐。1996年,百事可乐控股下的合资公司,天府可乐的份额已不足25%,远低于批文划定的“红线”(天府可乐生产销售份额不得低于50%)。此时,主管部门没有对百事可乐的违约行为及时纠正是严重失职。当时,中国饮料工业协会曾从天府集团受让约5%的股权作为股东,还向合资公司派出了董事,据传如今天府可乐仍有千分之五的份额,这个数字比零更耐人寻味。更耐人寻味的事情还在后面:百事可乐取得绝对控股地位的合资公司,连续十多年,年年亏损。照理说,合资头几年,天府可乐是主打产品。由于浓缩液是自己生产的,兑上处理水也就二毛多一瓶,市场价格远远高于此成本,怎么可能亏损?
1994年1月合资时,中方将大部分债务剥离。由天府集团承担。合资公司账面净资产为160万。熟料,合资前每年利税曾高达数千万元的企业,合资当年就报出1280万元的净亏损,第二年亏损2300万元。合资三年累计亏损逾5000万元,理由是刚开办费用高、引进和升级设备、修改会计准则、快速折旧……原本是一家利润奶牛,与世界500强合资后却亏损连连,着实令人惊诧莫名。
随着百事可乐在产品中所占份额的迅速扩大,浓缩液要从百事那边购入,想让合资公司亏损变得轻而易举!说白了,就是外商“调控”三资企业利润的重要工具——转移定价。十几年来,中方从合资公司分得一分钱,原先的负债连本带利滚到1亿多,每年利息支出近千万元。而百事可乐提出企业要发展,需要追加投入,中方早已被拖垮,哪里还有钱投入?
最终,主管领导以“减少亏损源,止住出血点”的考虑,同意将中方股份贱卖给百事可乐。2006年,天府集团忍痛将全部股份作价1.3亿元卖给百事可乐,这笔钱直接被债权银行划走。十二年的合资。天府落得一场空:产品、市场、品牌、设备、资产全都灰飞烟灭,只剩下一具企业的空壳和500多名职工(有200多名员工已过世)。一个国家大二级企业就这样悲惨地沦为重庆市的市级特困企业。当年的合资企业已经是百事可乐的独资灌装厂,据估算年收入约5~6亿元。不过,这一切已经与天府集团没有任何关系了。
而今,失去合资厂的天府集团连理论上翻盘的机会也没有,倒闭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2009年,天府集团进人破产程序恐怕难以避免。
原载《商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