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军语英译策略浅析

2009-05-27 08:35黄海翔
中国科技术语 2009年2期

摘 要:以《孙子兵法》四个英译本中军语英译的描述性分析为基础,探讨了中国古代军语的英译策略,提出了重复、转换拼写法、语言翻译与文外解释或文内解释相结合的方法。

关键词:文化专有项,军语,语言翻译

军语是具有专门术语性质的一类词汇[1]。对中国古代军语的研究已引起学术界的广泛关注。欲对中国古代军语进行研究,则须从《孙子兵法》的军语分析入手,因为“《孙子兵法》建立了东方古典军事学系统完整的概念范畴体系”[2]。就中国古代军语的英译而言,据笔者统计尚未有人涉及,故不揣冒昧对此作一探讨。

一 文化专有项的英译策略

西班牙翻译工作者艾克西拉(Aixelá)定义文化专有项为“在文本中出现的某些项目,由于在目标读者的文化系统中不存在对应项目或者与该项目有不同的文本地位,因此其在源文中的功能和含义转移到译文时发生翻译困难”。艾克西拉解释道:什么是文化专有项,不单取决于项目本身,而且取决于目标文化所理解的该项目在文本中的功能,这就是说,凡是目标文化中的一般读者或任何当权者觉得在意识形态或文化上不可理解或接受的,就是文化专有项[3-4]。

被誉为“东方兵学鼻祖”之《孙子兵法》,虽然全书几无难僻字,然而其中许多军事术语蕴意丰富,使后人“累世不能通,当年不得究”[5]。这在英译中表现为翻译的历史性。艾克西拉指出:翻译最突出而又不用质疑的特征便是它的“历史性”[3]。历史性不同于历史。历史以时间的居先性为依据;历史性则是对先前存在物(包括观念、精神等)所具有的客观性给予的肯定[6]。这种历史性不从属于翻译的特性,而是作为用文字固定下来的文本或多或少地都要经过时间的推移才能得到阅读与理解[7]。就《孙子兵法》军语的英译而言,翻译的历史性决定了译者在转移其功能与内涵时,须将其作为文化专有项来处理。

艾克西拉从文化操控程度的角度,把文化专有项的翻译策略分为两大类:保留与替换[3-4]。保留即保留源文的指称,替换即用目标语读者熟悉的指称代替源文指称。保留可分为:(1)重复:照抄源文;(2)转换拼写法:转换字母系统或译音;(3)语言(非文化)翻译:尽量保留源文的指示意义;(4)文外解释:在运用前三种方法的同时加上脚注、尾注、文内注、评论文字等

;(5)文内解释:与前一种策略相同,但把解释放在正文里面,以免打扰阅读。替换又可分为:(1)使用同义词——用不同的方式来翻译同一个文化专有项,以避免重复;(2)有限世界化:选用译文读者较熟悉的另一个来源文化专有项;(3)绝对世界化:选用非文化专有项来翻译文化专有项;(4)同化:选用目标文化专有项来翻译来源文化专有项;(5)删除;(6)自创。

笔者基于艾克西拉文化专有项的翻译策略分类法,对四个西方译者对《孙子兵法》中军语的英译作抽样描述性分析。这四个英译本分别是Samuel B. Griffith译本(1963)、Thomas Cleary译本(1988)、J.H. Huang译本(1993)、John Minford译本(2002)。笔者以四位西方译者的译文为例,以[]标明翻译策略,请看下例: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地形篇)

Griffith译:SunTzu said: Ground may be classified according to its nature as accessible, entrapping, indecisive, constricted, precipitous, and distant [8].[语言翻译+文外解释(脚注1条)]

Cleary译:Master Sun/Some terrain is easily passable, in some you get hung up, some makes for a stand off, some is narrow, some is steep, some is wide open[9].[语言翻译]

Huang译:Sun睺zu said,Terrain can be passable, barbed, stalemated, gorge path, obstacled, and remote[10].[语言翻译+文外解释(译者注1条)]

Minford译:Master Sun said: There are different forms of terrain:Accessible terrain,Entangling terrain,Deadlock terrain,Enclosed terrain,Precipitous terrain,Distant terrain[11].[语言翻译+文外解释(注家评论6条,译者注3条)]

由上述抽样译例分析可知,四位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皆采用了保留的翻译策略,具体表现为[语言翻译]或[语言翻译+文外解释]两种方法。既然语言翻译之目的是“尽量保留源文的指示意义”,笔者想要追问的是,如何判断四位译者的译文是否保留了孙子军语的指示意义呢?这就涉及术语与翻译的关系。

二 术语的英译策略

所谓“术语”在本质上就是索绪尔(Saussure)所定义的语言符号——由能指和所指组成的语言统一体[12]。

术语与其他语言符号的区别在于,术语的语义外延是根据所指的关系而不是根据能指的关系而定义的。事实上,在术语学中问题不在于知道某个语言形式指的是什么,而在于知道某个概念有了明确的定义后,用哪个语言形式表达这一概念。换句话说,词汇学家辨明一个语言形式后,就试图确定该语言形式的意义(一个或数个)。与此相反,术语学家从概念(所指)出发去思考这个概念的名称是什么,如果它没有名称,应怎样给它命名。这是建立在概念先于名称这一术语学基本原理上的[12]。

术语包含以下特征:(1)组成术语的所指部分是根据属于同一领域内的全部所指的关系来定义的。(2)每一个特定的概念,从理论上说,都有而且只有一个名称。即名称(能指)和概念(所指)之间的关系具有单义性,是一种对应关系。(3)术语是一种特殊的语言形式,它代表在某一专门领域内得到定义的概念,它的来源可以是:普通语言中的词的专门化;创造新词;使用释义形式或词组形式。(4)同音异义词,不会造成歧义[12]。

由上可知,制定一个术语的程序是:专业知识领域→概念→定义→术语名称;而翻译一个术语的程序是:源文本术语名称→源文本术语定义→源文本术语概念→目标文本同一性概念→目标文本术语名称。

(一)从术语定义到术语概念

定义在传统逻辑中通常指揭示概念内涵的逻辑方法。概念的内涵是反映在概念中的事物的特有属性,给一个概念下定义,就是揭示这个概念所反映的事物的特有属性,由被定义项、定义项和定义联项三个部分组成[13]。《孙子兵法》独立创建了许多新的兵学概念,这些新创建的概念又大多予以定义,有效地避免了古代汉语的多义性和意合解悟的歧义、含混和不确定性,从而规范了孙子兵法学的概念范畴[1]。

以孙子军语之定义为例,描述如下: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地形篇)

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可以往,难以返,曰挂;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远形者,势均,难以挑战,战而不利。

孙子给予军语“通”“挂”“支”“隘”“险”“远”以清晰的定义,并无歧义。但它们作为普通词汇的内涵,与其作为军语的内涵是迥然不同的。在目标语中能找到概念与之对应吗?笔者以四位译者的英译作一对比分析,如表1:

可以发现,这6个军语的翻译都是普通词汇但不尽相同,这其中可能有译者有意避免重复的因素(这一点本文暂不予分析),主要还是就普通语言而言,个人不可能赋予同一概念完全相同的知识空间。由于孙子已给这6个军语以清晰的定义,故四位译者的英译又具有某种一致性。比如“挂”,“entrapping”“(get) hung up”“barbed”与“entangling terrain”都是“可以往,难以返”之语义外延,但都只反映了“挂”指示意义的一部分。“隘”“险”亦然。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情况呢?这是由于孙子军语概念与英译时使用词语概念不同。

(二)概念在翻译前后的同一性

概念是通过反映对象的特有属性来反映对象的思维形式,是在对客体做出的一系列判断的基础上而获得的关于客体的抽象概括的认识。概念一方面反映事物的特有属性,另一方面反映着具有这些属性的事物,也就是概念内涵和外延。同时概念和语词又有密切联系,语词是概念的语言形式,概念是语词的内容,概念的产生、存在及表达都必须借助和依赖于语词[13]。

但值得注意的是:孙子军语概念之内涵不能与孙子军语英译用词概念之内涵简单等同。前者存在于客观事物中,是认识的对象;后者存在于思维之中,是认识的内容。同一事物,有许许多多属性,从不同的角度对它加以反映就有不同的内涵,从而形成不同的概念。以汉字“通”为例,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列出了12个义项,但没有一个义项与孙子军语“通”的内涵完全一致。英译用词的选择亦然。译者如果不能做到与源文术语概念内涵和外延的完全同一,那么,是否能够做到部分同一呢?

参考《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14],仍以四位译者对“通”“挂”“支”“隘”“险”“远”的英译为例作对比分析。

“accessible”和“passable”之内涵与“通”之内涵达到了基本相同。

“entrap”“be hung up”“barbed”“entangling”均采用比喻义,都表达出“挂”之部分内涵。

“indecisive”“standoff”“stalemated”“deadlock”均未能表达“支”之内涵。

“constricted”“narrow”“gorge”可以表达出“隘”之狭小,却未能表达出其险要之内涵,而“enclosed”未能表达出“隘”之内涵。

“precipitous”与“steep”均表达出“险”之内涵,而“obstacled”为译者臆造,且显然把“险”与“碍”之内涵混淆了。

“distant”和“remote”均表达出“远”之内涵,而“wide open”则未能表达其内涵。

综上所述,孙子军语与其英译用词之间,存在着三种情况:内涵基本一致;内涵部分一致;内涵完全不同,即译者误译了。这说明想要在孙子军语与其英译用词的内涵或外延之间达到部分同一,对译者而言也是相当地困难,原因一是囿于译者英译用词的词义限制,二是囿于译者的理解。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孙子军语的内涵具有鲜明的中国文化特色,而译者受到其所处文化观念的制约。因此这些英译能与孙子军语源文达到内涵的基本同一是偶然的,而达到内涵或外延的部分同一是必然的。

三 中国古代军语英译策略初探

《孙子》军语作为中国文化专有项,四位西方译者均采用了部分保留指称的翻译策略,但通过分析可以发现,军语英译用词与源文的概念之间不能达到完全同一。退而求其次,军语英译用词的内涵或外延与源文本术语的内涵或外延也只能达到部分同一。那么,采用何种翻译策略才能使军语英译能够尽量保留源文的指示意义呢?

笔者认为,基于艾克西拉文化专有项的翻译策略,可采用部分保留指称与完全保留指称相结合的方法。部分保留指称,即采用语言翻译加文外解释或文内解释的方法;完全保留指称,即同时采用重复、转换拼写法、语言翻译、文外解释或文内解释的方法。这是基于孙子军语所属概念系统与军语英译用词所属概念系统相比较的结果。

上文所举孙子军语的英译可归纳为三种:(1)源语概念不是英语概念体系的一部分,如“通”“挂”“支”“远”。(2)源语属于英语的概念体系,但没有自己的名称,如“隘”“险”。Minford在其译者注中引Giles的话评述道:

“在上述6个术语中,‘支和‘远与地形毫无关系,只有‘隘和‘险传达了某种确切的地理概念。”

[11](3)因为英译用词内涵与外延不一致,名称与概念的关系在两种语言中不相同。如把“支”译作“indecisive”“standoff”“stalemated”“deadlock”,把“隘”译作“enclosed”,把“远”译作“wide open”。

国内资深翻译家林戊荪先生以他自己的英译,证明了部分保留指称与完全保留指称相结合的

翻译策略可以很好地彰显孙子军语的军事内涵与文化特色,林先生对上文军语英译如下: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地形篇)

林译:Sunzi said: There are the following six kinds of terrain: tong (通)-that which is accessible; gua (挂)-that which enmeshes; zhi (支)-that which is disadvantageous to both sides; ai (隘)-that which is narrow and precipitous; xian (险)- that which is hazardous; and yuan (远)-that which is distant[15].

结语

本文采用演绎与归纳相结合的方法,对中国古代军语的英译策略作了方法论的探讨。笔者以孙子军语为例,首先把孙子军语定性为文化专有项,以孙子给予清晰定义的军语英译为描述对象,归纳出孙子军语英译的具体翻译策略,然后从术语名称与概念入手,对语言翻译策略的不足进行了分析,进而提出了部分保留指称与完全保留指称相结合的英译方法。全文以四位西方译者的军语英译为外位参照,以林戊荪先生的英译为本位参照,例证了该翻译策略的合理性。不当之处,还望方家指正。

参 考 文 献

[1]傅朝.《孙子兵法》军语研究.锦州师范学院学报,2001(2):51-52.

[2]陈学凯.论《孙子兵法》对古典军事学的贡献.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4):71.

[3]Aixelá J F. Culture睸pecific Items in Translation. lvarez R.& Vidal M. Carmen瞗rica. Translation,Power,Subversion.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ing Press, 2007,58: 60-65.

[4]张南峰.中西译学批评.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189-190.

[5]楮良才.孙子兵法应用与研究.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2:412.

[6]张思洁.翻译的哲学过程论.外语教学,2007(3):133.

[7]许钧.翻译论.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121.

[8]Griffith S B.The Art of War.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3:124.

[9] Cleary T. The Art of War/Sun瞭zu(Sunzi). Boston: Shambhala Publications, Inc.,1988: 133.

[10]Huang J H. The Art of War (SunTzu). New York: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1993: 88.

[11]Minford J. The Art of War/Sun瞭zu(Sunzi). New York: Penguin Group,2002: 248-249, 250.

[12]Rondeau G.IntroductionB La Terminolgie.刘刚,刘健,译.术语学概论.北京:科学出版社,1985:19-20.

[13]冯契,徐孝通.外国哲学大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558,864.

[14]Hornby A.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15](春秋)孙武.孙子兵法.吴如嵩,吴显林,校释,林戊荪,英译.Sunzi:The Art of War(大中华文库.汉英对照).北京:外文出版社,1999:73.

黄海翔: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5106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