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报社组织了一次留守儿童的征文活动。这是我们收到的其中一篇:
长途汽车启动了,这一次,它不但带走了爸爸,还带走了妈妈。爸爸跟妈妈说,工地上缺个做饭的,每月600元,包吃住。于是,妈妈跟爸爸一起走了。
每次和妈妈一起送爸爸上车,妈妈都哭得跟泪人似的。这一次,我是和奶奶一起送他们的,我看见坐在车里的妈妈眼睛红红的。可是,我不哭,我哭了,爸爸妈妈会更加担心难过的。再说,哭有什么用呢?哭他们就不走了吗?
我已经习惯了爸爸不在家里的日子。爸爸一直在外面打工,一年里他最多回来两次,有时两三年才能回一次家。小时候,我总是记不住他的模样,每次他回来,我都感觉他像陌生的叔叔一样。后来,我总算找到了他的特征,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很长的疤,那是一次他从工地上摔下来,缝了八针留下来的。这道疤帮我一眼就能认出我的爸爸。
爸爸很少回家,但每次回来,都能给妈妈带回一些钱,妈妈将这些钱都攒了下来。前年,我们家盖起了一栋二层小楼,那可是我们村里的第一座楼房。搬家那天,爸爸一定喝了许多酒,又哭又笑地和妈妈说了大半宿的话。我躺在新楼房的床上,也激动得睡不着。我听到爸爸对妈妈说,盖房子欠了三万多块钱的债,他再出去打工,有个三四年,就能还清了。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快一点儿长大,长大了,我就能和爸爸一起出门打工挣钱了。隔壁的二虎和村头的春生,不都是初中一毕业就和爸爸妈妈一起到城里打工了吗?
可是,现在我还得上学,爸爸对我一直抱着很高的期望。爷爷告诉过我,爸爸是我们村里惟一的高中生,二十年前,他以一分之差,未能跨进大学的门槛,这成了他心头一直解不开的疙瘩。我知道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希望我来帮助他实现这个梦想。
其实爸爸并不知道,自从我进入初中后,学习成绩开始下降,越来越跟不上趟儿了。不知道为什么,上课时,我老是走神儿,还老是想着爸爸,虽然我一直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承认。我们班的小翠,爸爸妈妈一起在遥远的城里打工,她也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也是一年才能和爸爸妈妈见一次面。有一次,她的手指受伤了,爸爸妈妈从城里赶了回来。从那次以后,她就经常莫名其妙地受伤,她的爸爸妈妈一次次心急如焚地赶回来。说了你也许根本不相信,她是故意将自己弄伤的,因为那样,她就能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虽然从前妈妈一直在家里,可是,我还是很想爸爸。每次看到电视里,孩子骑在爸爸的肩膀上,一家三口出去游玩,我的心就很酸。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被爸爸扛过。无论是爸爸,还是我自己,似乎都不太好意思做出亲昵的动作。可是,爸爸,我多么希望你也能像别的爸爸一样,将你的儿子扛在肩膀上啊,哪怕只有一次。
每次爸爸回来,都会为我带回一些好吃的,还有玩具和新衣服,这些当然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可是,爸爸,我盼望你回来,绝不是为了你带回来的礼物。我宁愿什么东西也不要,只要你能经常回来看看我。有一次,爸爸回来看见了我的成绩单,上面的数字让他失望透顶,他大声喊起来: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打工挣钱,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都尽量满足你,就是为了让你好好读书,将来别像我这样没有出息,你对得起我吗?他恼怒地将成绩单搓成一团,砸在了我的脸上。我第一次发现,爸爸如此凶悍,如此陌生。
现在,妈妈也跟着爸爸一起出去打工了。在这座新盖成不久的楼房里,只剩下了爷爷奶奶和我。爷爷奶奶岁数大了,他们很细心地照顾着我,可是,我和他们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他们住在楼下,我一个人睡在楼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又害怕,又孤独。不知道爸爸妈妈,你们在城里睡在哪儿?听说很多进城打工的人,都睡在简陋的工棚里,漏雨吗?挡风吗?蚊虫多吗?你们想家、想我吗?
早点儿回来吧,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一座空空荡荡的房子里,我很孤独,很寂寞,也很害怕。没有你们,再大的房子也不是家啊!
我是含着泪读完这篇征文稿的。作者是一所山区中学的学生,他还附了一封信,在信中他写道,“如果这篇作文能获奖,我不需要一分钱奖金,也不需要任何奖品和荣誉证书,我就只有一个请求,请你们带我去城里看看我的爸爸妈妈,我想告诉他们,我多么想念他们,多么爱他们!”
(摘自《中外文摘》廖新生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