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桥

2009-05-26 07:31向本贵
青春 2009年5期
关键词:棚子泔水姐姐

作者简介:

向本贵,中国作协第六届全委,湖南省文联副主席,国家一级作家,已出版长篇小说《苍山如海》《遍地黄金》《凤凰台》等十部,中篇小说集《向本贵小说选》《这方水土》等四部,共计五百五十万字,作品曾获中宣部第七届“五个一工程”奖,第六、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等,另有三部中篇小说被拍摄成电影。2008年在本刊发表的《酒鬼张同》分别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转载。

刘楚金什么时候睡着了他自已也不知道,他做了一个恶梦,梦到姐姐被人欺负了,欺负姐姐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他要姐姐跪在他面前给他磕头,姐姐不肯,他就打姐姐,打得姐姐遍体鳞伤。刘楚金十分的愤怒,想扑过去保护姐姐,可是,他的手和脚都被捆住了,怎么都挣扎不脱。他急得大喊大叫,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他终于醒来了,睁开眼,天已经亮了,一个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的中年女人站在他的面前,中年女人道:“年轻人,天亮一阵了,你还在这里做梦呀,嘴里还叽哩咕碌地像是在跟谁吵架。”

刘楚金连忙坐起来,想着刚才做的恶梦,心里还在怦怦发跳,他下意识地摸摸口袋,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还在,口里说:“我怎么就睡着了呢。”

“你是做什么的,怎么睡在这里呢?”

“我找我姐姐。”

“你姐姐是谁,她住在哪里的?”

“我姐姐叫刘楚玉,她说她住在千家桥。昨天找了半天,只找着这座蓝河大桥,却没有找着千家桥。”

中年女人说:“我们这里就叫千家桥。这里的确有个叫刘楚玉的,不知道是不是你姐姐。”

刘楚金惊道:“你认得我姐姐?”

中年女人说:“我带你去看看那个刘楚玉是不是你姐姐。”中年女人过后说,“新怀市没有千家桥这个地名。是住在这里的人自已叫出来的。”

这时,刘楚金才看清这里已经是郊区,前面没有街道,没有楼房,只有一道长长的防洪大堤,防洪大堤的上面是一条环城公路,大堤的外面,则是一排一排的河柳,河柳的下面,依着河堤搭着许多的小棚子,有的小棚子是用油毛毡搭起来的,有的是用石棉瓦搭起来的,有的则是用蛇壳皮袋子搭起来的,有的干脆就用塑料袋扎着,高高低低,五颜六色,五花八门。每个小棚子的外面,都堆满了纸盒、酒瓶之类的东西。一缕缕青烟从小棚子里挤出来,却又不愿意离去,氤氲在河柳林里,像是罩着的一面厚厚的棉被。许多的人就在这浓浓的炊烟中忙碌着,嘈杂而零乱。

刘楚金问:“你们怎么把这里叫千家桥呢?”

中年女人道:“你顺着蓝河大桥那边数过来,这些小棚子没有一千家,也有八百家。你再看看,这里离蓝河大桥才多远。”中年女人过后笑说,“把这里叫千家桥多贴切啊。”

刘楚金说:“这些小棚子里都是住的什么人,我姐姐说她在新怀市打工啊。”

“所以我就不敢肯定住在这里的刘楚玉是不是你姐姐了。住在这里的人不是在工厂打工,而是做的别的事情。”中年女人带着刘楚金来到一个低矮的小棚子旁边,说:“这就是刘楚玉的家。”过后又指着旁边一个小棚子说,“我就住在旁边的那个棚子。”中年女人过后就对着小棚子叫了一声,“楚玉,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弟弟。”

小棚子里没有声音。中年女人说:“刘楚玉每天都出去得早,你在这里等她吧,一会儿她就会回来的。回来了你就知道她是不是你姐姐了。”说着,中年女人就匆匆走了。

这个小棚子是用油毛毡搭起来的,门也是用油毛毡扎成的,一把生了锈的小锁挂在门上。刘楚金想从门缝看看里面,里面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这时,他却听见有一种声音从小棚子里传出来,他认真听了听,是一种呼吸的声音,还挟杂着一种轻微的鼾声,刘楚金不由大惊,刚才那个中年女人分明说刘楚玉已经出去了,还有谁住在小棚子里呢,这个人跟刘楚玉是什么关系呢?刘楚金很想找个人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从小棚子旁边经过的人都是匆匆忙忙的样子,他们只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就匆匆地走了。

刘楚金站在小棚子旁边发楞,姐姐说她在新怀市打工啊,怎么住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呢,又是谁跟她住在一起的呢,莫非住在这里的不是自已要找的亲姐姐。

刘楚金和他姐姐的命苦。三年前,他们的父亲为了盘送他们姐弟俩读书,到一家金矿去打工,不曾想在金洞挖矿时被埋在金洞里了,他们的母亲就疯了,居然钻进深深的金洞去找父亲,也摔死在金洞里。那时刘楚金刚刚考上重点高中,他拿着高中录取通知书,泪水滴滴哒哒直往下掉。正在读高中二年级的姐姐说:“楚金你不用担心,姐不读书了,盘送你读书。”

刘楚金说:“姐你不读书也盘送不起我读书。我们这地方穷啊。”

姐姐说:“我到城里去打工,盘送你读书。你要努力读书,要考上大学,才对得起我们死去的父母。”姐姐第二天就走了,姐姐没有去广东,也没有去上海,他就近去了新怀市。她说父母不在了,就这么一个弟弟,离家近一些她才放心。三年了,姐姐总是按时给他寄来生活费和学杂费,只是,三年里姐姐没有回过一次家,也没有给他写过一封信,打过一次电话。每次接到姐姐寄给他的钱,他的心里就会生出一种挂牵,他不知道姐姐做的什么工作,苦不苦,累不累,有没有人欺负她。他想给姐姐打个电话,没有她的电话号码,他想给姐姐写封信,没有她的地址。每次姐姐给他寄去的汇款单,只在附言栏里写了一句要他努力读书的话。后面有一个地址,却不详细:新怀市千家桥。他想到城里去看望姐姐。可是,看到姐姐在附言栏里的那句话,他又不敢耽误了课程。姐姐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要是考不上大学,怎么对得住姐姐。可是,如今考上大学了,姐姐却找不着了。刘楚金的眼睛不由地又湿了。

是谁在他的背后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刘楚金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个年轻小伙子站在他的身后,正对着他笑,“你是来找刘楚玉的?”

“你是谁?”刘楚金盯着这个陌生男人。这个陌生男人的穿着不像他刚才看见的那些男男女女,那些人都穿得很破烂,他们有的挑着筐子,有的提着袋子,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面前这个男人穿得很整洁,手指缝间还挟着一支香烟。“你认得住在这里的刘楚玉?”刘楚金问道。

“老邻居,怎么不认得呢?”年轻男人过后说,“我叫田大为,你就叫我田哥吧。“

“你住在哪里的?”刘楚金还是不相信他就住在这样破烂的小棚子里。

“前面那个盖着白色塑料袋的小棚子就是我的家。”

“你是做什么的?”

“打工啊。”

“不是说住这里没有打工的么?”

“嗬,你查岗?”田大为顿了顿,说,“她挑泔水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的。要不你到我那里坐坐吧。”

刘楚金说:“我在这里等,还不知道这个刘楚玉是不是我姐呢。”

这时,田大为朝蓝河大桥头指了指,说:“你看,那不是刘楚玉么。”

刘楚金朝大桥那边看去,他果然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挑着一担塑料桶摇摇晃晃从大桥旁边那条小路走下来。刘楚金连忙迎上去,那个年轻女人穿着一件打了许多补巴的衬衫,脸面黝黑,身子孱弱,不过刘楚金还是认出来了,她就是他要找的姐姐,眼泪不由地就出来了,口里叫道:“姐姐。”

刘楚玉见是弟弟来了,先是一怔,过后脸上就堆满了惊喜,道:“楚金你怎么来了?”

“昨天找了大半天也没有找着你。”刘楚金要抢姐姐肩上的桶子挑,刘楚玉不让,责备说:“不好好在家里读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刘楚金说:“我考上大学了。”

“那就好。”刘楚玉的眼里有一种东西在晃动。

刘楚金说:“今天八月二十二号,离开学还有二十天,我也来打工,挣点钱。”

刘楚玉说:“你只管读书就是,你的学费我早就有安排了。”

刘楚金却不跟姐说这些,问道:“姐姐,你挑泔水做什么,你做的什么工作,怎么住在这里的,你住的棚子里面好像还有人睡,是谁呀?”许多的问题,全都涌上来,刘楚金一古脑儿地问道。

刘楚玉没有回答弟弟的问话,说:“你要来,也得先给我打个招呼啊。”

刘楚金抱怨说:“我怎么跟你打招呼,我是根据汇款单上写有千家桥三个字,找了大半天,还是大桥头一个开面馆的老板告诉我,说这里就是千家桥,才找到这里来的。”

刘楚玉说:“昨天晚上住在哪里的?”

“就在那边茅草丛里过的夜,早上一个姓周的女人说这里住着一个叫刘楚玉的。刚才一个姓田的年轻人说你挑泔水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刘楚玉说:“那个女的我叫她周姨,那个男的我叫他田哥,他们对我都特别好。”

刘楚金说:“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工作呢?”

刘楚玉说:“还没有吃早饭吧。我带你去吃早饭,吃过早饭我再慢慢告诉你。”

刘楚玉把塑料桶放在路旁边,带着弟弟来到蓝河大桥头昨天晚上刘楚金吃面条的地方,要了一碗猪脚面,说:“少了再要一碗。”

面馆老板对刘楚玉说:“他昨天半夜的时候在我这里吃了面条的,原来是你弟弟啊。”

刘楚玉说:“昨天晚上要问你一声,我弟弟也不会在外面过夜的。”

刘楚金说:“姐,你也吃啊。”

“我吃过了。”刘楚玉坐在弟弟的对面,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弟弟,自言自语地道:“我弟弟长高了,却瘦了。姐不在身边,也不知道这三年我弟弟是怎么过来的啊。”

刘楚金昨天晚上吃的那碗光头面条早就跑到爪洼国去了,狼吞虎咽把一碗猪脚面条吃得精光。姐姐再要给他买一碗他却不要。姐姐就给他买了两个肉包子,“我知道你还没有吃饱。把这两个包子也吃了。”

刘楚金接过肉包子一边吃一边跟着姐姐往回走。刘楚玉说:“快些走,我们家的黑黑一定很饿了。”

刘楚金想起小棚子里的鼾声,想问黑黑是谁,又不好开口,姐姐已经二十二岁了,也许她已经有男朋友了。他跟在姐姐的后面,到那间低矮的小棚子里,小棚子里面没有光亮,黑乎乎的,刘楚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小手电筒,借着微弱的手电筒的光亮,刘楚金终于看清了,小棚子里面有一张用河边的小柳树枝条搭起的小床,小床的下面和四周,到处堆放着矿泉水瓶子,酒瓶子,还有一些烂纸盒旧报纸之类的东西。刘楚金十分的不解,姐姐做的什么工作呢,棚子里怎么摆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正要问姐姐,这时,从里面的角落里传出一阵哼哼声,可把刘楚金吓了一跳,这种声音早晨他在棚子的外面也听到过的,他往后退了一步,问道:“姐姐,是谁睡在里面的。”

姐姐没有回答弟弟的话,而是带着一种亲昵的声音道:“黑黑饿了啊,我给黑黑送早饭来了。”

刘楚金这时才发现,挨着小床,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空间,用油毛毡隔着,刘楚玉将一扇小小的门打开,里面居然睡着一头猪。刘楚玉摸索着把一桶泔水提进去,那猪就不再哼了,把头伸进桶子里吃了起来。

刘楚金问道:“姐,你怎么养了一头猪?”

刘楚玉还是没有回答弟弟的问话,用扫帚把里面的猪粪打扫干净,用一只小箩盛着,提到河边一片菜地去了。

刘楚金看着姐姐穿着的补巴衣服,看着补巴衣服包裹着的瘦弱的身子,泪水就出来了,说:“姐呀,原来这几年你在骗我。我不读书了,我不能看着我姐在这里受苦啊。”

刘楚玉伸手给弟弟抹去脸上的泪水,说:“我还以为你长成大人了哩,原来还跟过去一样,动不动就掉眼泪。你想想,要是这里不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住在这里呢。”

刘楚金说:“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做的什么工作,这河边怎么住了这么多的人?”

“住在这里的人全都是从农村来的,只要能挣到钱,什么事情都做,在街头摆摊做小买卖的,看相算命的,打零工的,大部分人却是拾垃圾。我也拾垃圾,但我有时候还收破烂,就是上门买人家准备丢掉的废旧报纸,各种瓶子,只要废品收购站要的,我都收,然后挑到废品收购站去卖。”刘楚玉顿了顿,“我知道你今年要考大学,学费肯定比读高中多,我就喂养了一头猪,到时候把猪卖掉,你的学费就差不多了。”

刘楚金哭着说:“姐呀,你就这样为我攒学费的么。”

“苦是苦了点,但比在农村做阳春好,在农村做阳春是盘送不起你读书的。不然,我们的父亲就不会到金矿去钻金洞子的啊。”

刘楚金心疼地说:“姐,你累瘦了。”

刘楚玉却说,“弟呀,你还没有说你考上哪里的大学,说给姐听听,让姐也高兴高兴啊。”

刘楚金从胸前的口袋掏出那张录取通知书,说:“考上的南方大学。”

刘楚玉接过录取通知书,眼泪就出来了,连连说:“我弟弟考的重点大学啊,为家里争气了,父母要是知道我弟弟考上的重点大学,他们该有多高兴啊。”过后说,“我的计划没有错,到时候把喂养的这头猪卖掉,刚好凑齐你的学费。”

刘楚金没有做声,心里却想,慢慢做姐姐的工作,大学他是决计不读了。四年啊,姐姐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呀。他说:“姐,我现在做什么去?”

刘楚玉说:“今天刚来,休息一下,明天我带你去拾垃圾。”过后,刘楚玉从小棚子里找出两个破筐子,认真地补好,“明天你就挑这两个筐子。”

这天,刘楚玉在她的小床前另外又搭了一个只能容下一个身子的小床,在小床上铺了一些硬纸盒之类的东西,刘楚玉说:“这个床我睡,你睡那个床,那个床宽一点。八月,夜里睡在棚子里有点热,我这有扇子,扇扇风就凉快了。”

刘楚金不跟姐姐争,他知道争不过姐姐。躺在小床上,热汗就滴滴哒哒往下掉,刘楚金拿着那把用硬纸片做成的扇子使劲地扇着,姐姐就坐起来,说:“楚金,我给你扇。”

“你自已也热啊。”

“我习惯了,不热的。”

“姐,你为什么不到工厂去打工,工厂的条件肯定比这里好。”

“我开始来的时候,在一家工厂打工,工厂给我八百块钱的工资,除了吃饭,租房子住,就只剩三百块钱了,后来,我又做了半年的保姆,给人家带小孩,吃住不要钱,每个月给我四百块钱,比在工厂要强一些,我还是着急,我要为你上大学做准备,每个月这点钱不够啊。这时,我认识了周姨,她到我带小孩的那家收破烂,老板要我帮着收拾一下家里的废旧书报之类的东西,我趁机问了收破烂的情况,后来我就跟着周姨来到这里。周姨是个好人,她帮着我在她的旁边搭了这么一个小棚子。拾破烂虽是苦,但自由,钱也比以前挣得多一些。”

几只长脚蚊在头上嗡嗡地叫着,刘楚金不敢拍打,他担心弄出响声姐姐会心疼。其实,刘楚玉也听到了长脚蚊的嗡嗡声,她一边用扇子轻轻在弟弟的身上拍打着,一边问道:“楚金,姐这几年不在你身边,苦了你啊。”

“我不苦。我姐苦啊。”刘楚金说,“姐,我还是不想读书了,我们到工厂去打工,你就不用这么苦了。”

姐姐说:“你要听姐姐的话,努力读书,日后大学毕业了,参加工作了,我就不在这里拾垃圾了,回农村去劳动。我们父母的坟墓都在农村,我要照看啊。”

刘楚金这时却想起白天跟他打招呼的那个名叫田大为的年轻人,说:“那个田大为好像没有拾垃圾,穿着也跟大家不一样。他是做什么的呢?”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拾垃圾,也有一些人靠摆小摊做生意挣钱,住在最前面的一个老人是看相算命的,还有几个老人靠讨米为生。田大为不知道在做什么,对人却是十分的热情,也肯帮助人。”

刘楚金心想,什么时候要问问那个名叫田大为的人,要是能找到好的工作,还是要劝姐不要拾垃圾的好。

半夜的时候,刘楚金被什么弄醒,他听了听,是一种扑扑的声音从床头传来,他还听到一种呼呼的打鼾声。原来是姐姐给猪打扇呢。刘楚金心想躺在这窄小的棚子里热得不行,长脚蚊还一刻不停地发起攻击,可姐姐却要给猪打扇,她是担心猪热着了长不快啊。他翻了一个身,姐姐连忙把扇子转过来,在他的身上拍打着,轻轻自语道:“明天还是要买支蚊香点着。”

刘楚金说:“没有蚊子。”

姐姐问:“弟弟你没睡着?”

“睡着了。”

“是我给你弄醒了?”

“不是。”

“睡吧,明天要做活呢。”

刘楚金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姐姐已经挑泔水去了。刘楚金赶紧爬起来,他看见周姨正在吃饭,说:“周姨你起来得早啊。”

周姨说:“我们这里起来得最早的是你姐。她出去一阵了。”周姨过后问道,“你姐说你考上大学了?”

“是的。”

“为你姐姐争气了。你姐一天到晚说的就是你。”

刘楚金说:“我姐吃苦了。”

“苦点累点要什么紧,在农村做阳春还不一样的苦么累么。”

“周姨你的小孩也快考大学了吧。”

“读高二了,明年考大学。我儿子要有你这样争气,我就高兴了。”周姨过后说,“你早晨吃什么?”

“姐没有说。”

“在外面吃花钱,家里有没有面条,你姐在河边种有一片菜地,摘点菜来,自已做要省钱得多。”

刘楚金洗了脸,在小棚子里找了个遍,才在床脚下面找到一把发霉的面条和一只小锅,小锅已经生锈了,刘楚金心想姐姐怎么没有用锅做饭呢。他将小锅洗干净,架在棚子外面一个用砖头垒起的小灶上,到河边的柳树林里拾来一些从树上掉下来的干柴枝,过后又摘了一点菜,洗干净,他想把面条煮好,等着姐姐回来一块吃,可是,却找不到油和盐,这时,周姨又过来了,问道:“还缺什么不?”

“找到一把面条,没有油,也没有盐。”

“你在我这里弄点吧,一会儿你姐就要回来的。”

刘楚金说:“谢谢你,说不定我姐会带回来的。”

周姨说:“那你就等一会儿,你姐平时回来得早。”

棚子里面的猪可能也饿了,在里面哼着,刘楚金道:“别叫,一会儿就给你吃的。”

这时,田大为从棚子前面过,对他说:“听说你考上大学了。”

“是的。”

“学费够了么?”

“不够。还有些日子才上学,我也帮着拾垃圾挣钱。”

田大为没有做声,站了站,就走了。刘楚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在哪家工厂上班呢,看他那穿着,工资肯定不低的。

一会儿,刘楚玉就回来了,她把挑来的泔水摆在棚子里让黑黑吃,过后对刘楚金说:“生火吧,做面条,我带油盐回来了。”说着从口袋掏出一包盐和一小瓶油,“到这里来要跟着姐姐吃苦的啊。”

刘楚金把水烧开,往里面放面条,刘楚玉说:“能吃多少就煮多少,我已经吃过了。”

刘楚金心想姐姐在外面吃了也好,面条已经发霉了,肯定不好吃。刘楚金匆匆吃过面条,刘楚玉对他说:“你第一次拾垃圾,姐姐不放心,今天跟我一块去。我昨天就跟你说过了,拾垃圾也是有地方的,有些地方没有垃圾可拾,有些地方垃圾多。卖垃圾也是有地方的,有些废品收购站的老板小气,价钱低,还在秤上面做手脚。”

刘楚金认真地听姐姐说话,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小区的大门前,守大门的保安却把姐弟俩拦住了,“不能进去。”

刘楚玉说:“你认不得我了,我常来这里啊。”

保安说:“我知道你常来这里,但今后不能来了。”

“为什么?”

“昨天夜里小区里面有三家被盗,公安局正在里面调查情况呢。快走吧,不然你们也成嫌疑对象了。”

刘楚玉笑道:“怎么可能呢?”

“快走,别在这里多话。”保安不怎么耐烦地说。

刘楚金没有做声,心想拾垃圾也受气啊。

刘楚玉带着弟弟来到另外一个小区,那个守大门的保安见着刘楚玉,只是笑了笑,就放他们进去了。刘楚玉进了大门,就大声地叫喊起来,“收废书刊废报纸纸盒油瓶矿泉水瓶牙膏皮,收废书刊废报纸纸盒油瓶矿泉水瓶牙膏皮。”

刘楚金听到姐姐这样叫喊,脸不由的就红了,浑身很不自在,不敢正眼看人了。这时,刘楚玉来到一个垃圾桶旁边,翻找了许久,将一个矿泉水瓶子小心地拾起来,说:“这个矿泉水瓶子可以买一角钱。”

一家住户的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妇女对刘楚玉说:“拾垃圾的,把我杂屋里面的几个纸箱拿出来称一下吧。几个拾垃圾的要买我都不肯,专门留给你。”

刘楚玉说着谢谢,接过她手中的钥匙,把楼下一间小杂屋的门打开,从里面拖出几个大纸箱,对中年女人说:“你家添新电器了啊。”

“买了台电视机,买了台电冰箱。”中年女人过后问道,“这个年轻人是你什么人,过去没见过他。”

“我弟弟,今年考上大学了。来看望我,我叫他在家里休息,他硬要跟着我来帮忙。”

中年女人说:“你们农家孩子读书用功,考上大学日后就能找到好工作了。”

刘楚玉把纸盒拆散,打捆,称秤,过后算过账,给中年女人付了钱。中年女人说:“日后家里有什么破烂我还等着你来收。”

刘楚玉连连道谢,过后挑着担子又开始叫起来。只是,在小区转了半天,太阳烤晒得眼睛发黑,浑身汗直淌,却是没有人有破烂要卖。他们只在小区的几个垃圾桶里拾得一些废纸屑和十几个矿泉水瓶子。刘楚金十分着急,“姐,这样一天能弄几个钱。”

刘楚玉说:“今天不错的啊。刚才收的这几个纸箱子能赚十块钱,加上拾的这些东西,有十多块了,才半天啊。你今天算是学徒,不算工的。今天跟我一天,明天我们各走各的道。照着我的样,边走边吆喝,那些家里有废品的,他们自然会叫你。当然,你说话要有礼貌,嘴要甜一些,秤也要称好,买卖公平么,人家才会把这些东西卖给你。”

刘楚金不做声,他还真不敢开口这样叫喊,可是,他没有说出来,姐姐这些年都是这么叫喊。刘楚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要不敢叫喊也行,你就拾垃圾桶里的垃圾,八月天气热,人们爱吃矿泉水和冰棍之类的东西,吃过随手就把矿泉水瓶子冰棍纸丢垃圾桶里了。不过,钱要挣得少一些。”

刘楚金就这样跟在姐姐的后面跑了许多地方,忙碌了一天,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把垃圾挑到废品收购站卖了,得了四十二块钱,刘楚玉十分的高兴,她说今天不错,平时才拾得二三十块钱。回到河边小棚子的时候,刘楚玉叫刘楚金自已煮饭吃,她要去挑泔水,“黑黑已经饿了,在叫我呢。你做你一个人的饭,我在外面吃。”

刘楚金说:“姐,你告诉地方,我去挑,你在家里做饭。”

刘楚玉说:“在便民饭店。我跟饭店有约定的,别人去了挑不着泔水。”说着挑着泔水桶匆匆地走了。

刘楚金没有做饭,钻进小棚子把黑黑屙的屎尿打扫干净,倒在河边姐姐种的那片菜地里,回来的时候,隔壁周姨也回来了。他问周姨:“周姨,便民饭店在什么地方?”

“在沿河大道。上了大桥,往前走半里路就到了。你姐挑泔水去了?”

“是的。我去接接她。”

刘楚金按照周姨指的方向,终于找到了便民饭店。老远他就看见了饭店门前摆着姐姐挑的那担泔水桶,泔水桶旁边摆着一个大塑料桶,里面有半桶泔水。只是没有看见姐姐。也许姐姐在里面吃晚饭。刘楚金不敢往饭店里面走,饭店门前铺着红地毡,一直铺到里面的大厅,刘楚金伸长脖子朝里面看,却是看不着,一个站在门前的服务员问他找谁,他说:“找我姐姐。”

“你姐姐在里面吃饭?”

“她是来挑泔水的,是不是在里面吃饭我不知道。”

“挑泔水的啊,她在里面帮着打扫卫生。”

“我能进去么?”

“可以,她在二楼。”

刘楚金来到二楼。二楼的厅很大,只是没有一个客人,也许客人吃过饭刚刚离开,饭桌上杯盆狼籍。姐姐正在清理桌子上的碗筷,刘楚金正要叫姐姐,可是,他没有叫出声,他发现姐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把桌上的剩饭剩菜往口里送。姐说她在外面吃饭,原来她是拾别人的剩饭剩菜吃啊。这时,姐姐发现了他,说:“楚金,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刘楚金扭过头,揉了揉眼睛,哽咽着说,“姐,我们回去吧。”

姐姐说:“你先回去,我要把这个大厅收拾干净才能回去。我们有约定,他们把泔水给我,我每天得给他们把二楼的大厅收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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