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起
提到吕布,人们就会联想起方天画戟。在人们的印象中,方天画戟仿佛和吕布长在一起,血肉不可分离了。无奈,历史上的吕布却不使戟。虽然辕门射戟一事在《三国志》里有记载,但作者陈寿并没有说吕布射的是他自己的戟。从冷兵器的发展历史我们得知,三国时期长戟和长矛是军中最普遍的长兵刃,从将领到士兵差不多有一半的人手里握着那种长柄大戟,吕布可以随便一指身边的什么人,命他把手里的长戟戳到大门口。
吕布倒是有一只戟,不过不是长戟。譬如《三国志》里说,有一次谋士陈登惹吕布发怒,吕布“拔戟斫几”(拔出戟劈砍小桌)。无疑,佩带在身上可供随时拔出的戟,不可能很长,只会是短柄戟。这种短戟在当时称为“手戟”,功能跟佩刀、佩剑相同,不是战场上的主打武器。手戟在三国时期被不少武将包括侠士插在背后或挂在腰间,《三国志》一书就反映了这一特点——陈寿其实是极不注重描写兵器的,但即便如此,他笔下也多次出现“手戟”一词。譬如,他写吕布有一次惹怒了董卓,董卓“拔手戟掷布”;还有孙策酣斗太史慈,陈寿也说孙策“擎得慈项上手戟”。至于看裴松之给《三国志》加的注,读者眼睛遭遇“手戟”两个字的次数就更多了。
细究起来,别说吕布不使戟,他即便使戟,也不可能使《三国演义》说的那种非常漂亮的方天画戟。原因只有一个,三国时期的戟,既没“方天”也不“画”,样子很不好看,粗糙而且单调,不过是长尖旁边横出一小枝。大家看“卜”字,三国时期的戟就是“卜”这个样子。
戟作为一种兵器,最早出现于西周时期,它自打被制造出来以后,除了局部的革新大模样不曾改变过。戟的“卜”字形制,致使它运用起来不很称手。为什么这么说?比如你拿它当长矛使去直刺吧,它多出个横枝,你得为保持平衡分神费力;当你用戟的横枝去勾敌人的脖子或马头吧,你必须把戟横着或斜着抡扫,可两米好几长的家伙好抡吗?这很显然不方便。
当时的士兵有怨气也只能埋怨更古的古人,质问古人是怎么想的,要造出这么不伦不类的玩意,以致它直刺不如长矛,勾挂不如长戈。问题是,古人发明出戟也是有道理的,比如商周那会儿,不是盛行战车这等重型的武器吗?两拨人站在战车上你扎我刺很有些现代坦克战的味道,战车不如骑兵灵活,假如你用两米长的镰刀去勾对方战车上的人,比勾骑在马上的人容易。巧了,商周时恰好有这种长把镰刀,它是我们熟知的“戈”(戈即从镰刀演化而来)。遗憾的是,戈能勾脖子砸脑袋,它却没有尖,不能扎人,想扎人得交给另一件武器——长矛来完成。后来时间流逝转到西周,冒出来一个说不好是聪明还是聪明得过了头的人,他有一创意:如果把矛和戈绑在一块,造出件“集扎和勾于一体”的多功能武器(即戟),那么,原先两个人协同作战才能干的活,岂不可以由一个人包办了?
大家知道,这世上不管是什么东西,一旦功能多了,总有不可避免的缺陷与其优点相伴而生。作为今人,我们虽然不好乱猜戟在战车时代暴露出怎样的缺陷,但我们知道的事实是,新兴的、多功能的戟,从来没有挤掉矛和戈的位置。(戟的创意远比不了汉代铁刀的发明。刀一出现,立马把剑从战场赶走。)在整个战车时代,戟仅获得了与矛、戈并存的局面。即便在戟最红的东汉至三国那百十年里,戟也不过是和长矛一块分享主角的风光。
如果说戈退出战场是由于战车被骑兵取代,灵活的骑兵令长戈再难以施展其勾人之能,那么戟的昙花一现、退出战场,则出于它自身与生俱来的缺陷——扎、勾并重,有逼人一心二用之嫌。倘若戟只突出“扎”的功能还有救。你别说,还真就曾有人这么干过,把戟的横枝往上撬,弃勾为刺。不过,这种功能单一化的改革,说句不好听的,纯属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大家想口阿,欲求“扎”的功能,用得着费劲巴力去改造戟、从戟身上寻求吗?现成的不就放着大捆的长矛吗?长矛即是以扎为主的长兵器,要想发展“扎”的功能,扔掉戟,大批制造长矛就是了。
长矛的存在,注定了对戟的这种“功能单一化的改革”成不了气候。尤其到了南北朝,长柄大刀横空出世,一下子把人们的眼球吸引过去:嘿!大刀这玩意儿劈起来泼风似的,谁挡得住?于是长把大刀顿成新宠,再加上原有的、无人能撼其主角地位的长矛,戟更无用武之地了,顷刻沦为配角的配角。唐朝时为了照顾戟的情绪——它毕竟红过,把戟请到仪仗队去补差。由于它不必再冲锋陷阵,人们就把它打扮得好看又华丽,还给它取了个漂亮的名字:方天画戟。就是说,罗贯中写《三国演义》,是从唐朝以后的仪仗队里给吕布偷了把方天画戟。
也许有人问:既然吕布不使戟,更不可能使用方天画戟,那么他拿什么家伙去打仗?遍查《三国志》,我们在裴松之引来做注的《英雄记》里发现这么一段记载。该记载说,在董卓死后,吕布有一次和董卓的部将郭汜两军对阵,吕布对郭汜说:“要打,就咱哥俩儿单挑,两边的人都不许帮忙。”郭汜同意了,于是“汜、布乃独共对战,布以矛刺中汜。”嗨,闹了半天,吕布跟张飞一样,也是使长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