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从容不易学

2009-05-22 09:22徐怀谦
晚报文萃·开心版 2009年6期
关键词:新闻界同僚金圣叹

徐怀谦

物以稀为贵。精神也是如此。人身上可企羡的品质,像忠诚、正直、善良等,与风流、俊逸、潇洒、从容等相比,前者似乎更像大路货(这并不是说容易达到),所以在文人齿间流芳的往往是后者。

是真名士自风流,惟大英雄真本色。风流也罢,从容也好,表面看来,是一种外在的言谈举止,其实是需要有很深的内在涵养做根基的。就拿从容来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惊”“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四两拨千斤”,举重若轻,视死如归,那都不是一般的修炼功夫。

单说视死如归。这词造得多好。把死看得跟回家似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自古至今,这样的例子太多了:荆轲刺秦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谭嗣同赴刑场,“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刘胡兰面对敌人的铡刀,大义凛然,刚烈如火,“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是一种从容,一种为了使命或者信仰无私无畏的从容。还有一种从容,更加了得。

大家都知道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豪言壮语,佩服他身处囚室,心系南宋的浩然正气,却很难遥想这位状元宰相的从容风度。《宋稗类钞》记载了文天祥与同僚在都城陷落时的一段对话,饶有趣味:

文天祥:“现在情况非常危急,大家看怎么办呢?”

同僚:“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一团血嘛。”

文天祥:“怎么解释?”

同僚:“您死的话,我们跟着一块死。”

文天祥笑着说:“你们知道有关刘玉川的一则轶事吗?当年刘玉川和一个妓女交好,情深意切,难舍难分。后来刘玉川考中进士,要赴外地做官,妓女哭着嚷着要跟他一块去。刘玉川怕有后患,就骗她说:‘按照朝廷惯例,官员到外地赴任不能携带家眷,所以我愿意和你死在一起,也不愿去做这个官。说罢,就端来一杯毒酒,让妓女先喝,妓女仰头喝下,留半杯递到刘玉川的手上,刘玉川却把杯子扔到了一边。妓女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负情郎,在撕心裂肺的折磨中死去。这样刘玉川就可以轻松地一个人去外地赴任了。今天各位嘴上说跟着我一块死,是不是也想像当年的刘玉川那样骗我一把呀!”

同僚皆大笑。

大难临头还有心情说笑话,这份从容,一般人学得来吗?光有不怕死的倔强不行,光有深厚的涵养也不行,必须两者都达到十分充盈的程度,而且和谐地统一起来,才能有如此自然的流露。

还有一例堪与之媲美。《清稗类钞》记载:“金人瑞以哭庙案被诛。当弃市日作家书,付狱卒寄妻子。狱卒疑有谤语,呈之官。官开缄视之,则见其上书曰:‘字付大儿看:咸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传,吾无遗恨矣。”这金人瑞就是批点过水浒、西厢的大才子金圣叹。顺治年间,新任吴县县令任维初,私取公粮三千余石,留下亏空让老百姓填补,交不出粮食的即遭逮捕。当时皇上刚刚驾崩,在府衙设有灵场让人举哀痛哭。以金圣叹为首的众多秀才,因同情农民的遭遇,就写了“揭帖”到哭灵的场所控告县官,这就是所谓的“哭庙案”。结果包括金圣叹在内的十八人被捕并判了死罪。他在死前还要向儿子传授美食秘方,还要高呼“绝头,至痛也;籍家,至惨也;而圣叹以不意得之,大奇!”的确不是一般的洒脱。

老报人成舍我的两段经历也令人称奇:

1934年,由成舍我担任社长的《民生报》登文揭发汪精卫的亲信彭学沛在建筑工程中贪污受贿的丑事。该文被南京的新闻检查机构删扣,成舍我不为所动,照旧刊出,结果引来彭学沛向江宁地方法院控告《民生报》“妨害名誉”。成舍我亲撰万言答辩书。不少新闻界名流出面调停,成舍我回答说:对不起,事实俱在,不能接受。6月18日,成舍我锦衣华服地出庭答辩,滔滔不绝达两小时之久,法官被驳得哑口无言。最后,彭学沛自行撤回诉讼中的妨害名誉部分,但因为是行政院长汪精卫交办,遂判成舍我短期徒刑,“缓期执行”。

我们多听说张季鸾、邓拓等新闻界前辈如何下笔千言,倚马可待,这边写一页,那边排字房里排一页,他们刚搁下笔一小会儿,那边报纸的大样就已经出来了;但像成舍我这样,不仅办报是行家里手,而且打官司也头头是道的人与事,真可以拍案称奇了!

更奇的是,成舍我于当年七月底被诱捕时,早有预料,已提前把常用衣物、洗漱用品收拾好。第二天早上,同时被捕的新闻界同行陈云阁等三人来到成舍我家时,见成社长正衣着光鲜整齐地在天井里刷牙。

这份从容,比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更多了一份飘逸、一份优雅,让后人只有企羡的份儿。司马迁在《孔子世家》中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这也是我对于从容的态度。

摘自《大同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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