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永贵
厕所里的血案
这事发生在闹灾荒的1961年。当时,城里人的吃穿都是定量供应,人们为填饱肚子想尽了各种办法,于是有下面的故事。
(一)
那是一个阴沉的夜晚,刚过8点,3个上晚班的女工相邀着去新建不久的“养猪厕所”方便。她们刚进入厕所,就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周身血淋淋、已经昏死过去的女工。厂保卫科人员闻讯赶往现场,厂长、书记和厂里的医生接着火速赶到。由于事发厂内,消息飞一般传开,不少好奇的、胆大的也跑去看热闹。
受害者是厂伙食团的炊事员何大姐。她倒在地上,衣裤被撕碎,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人也气息全无。所受之伤不像刀枪或一般凶器所致,却又伤得惨不忍睹——实属罕见。案情离奇,厂长马上向市公安局报了案。没过多久,两部警车开进厂里,几位公安人员旋即展开了调查。经过大半夜的忙活,案情真相大白:杀害何大姐的凶手就是养猪厕所里所养的大公猪。案件如此离奇,全厂哗然,职工哭笑不得。这头大公猪为何如此凶狠伤害何大姐并置她于死地呢?这还得从养猪说起。
(二)
我们厂地处城郊,占地不少,为解决吃菜问题,厂里利用一些空地开荒种菜。那年开春,厂里又开了些地种菜,又养了十来头猪,准备过年时给职工们改善生活。可自从养了这些猪,伙食团供应的菜就大大减少,群众议论纷纷。
正当厂长因为顾此失彼而焦头烂额时,厂里收到市总工会要求派人去红星厂参加“大粪养猪经验交流现场会”的通知。厂工会主席前往参观学习了一整天后,拿着资料连夜找到厂长汇报。
厂长听完汇报后大惑不解:“大粪这么臭,猪能吃吗?”
工会主席忙说:“我亲自去看过,猪要吃人刚屙出来的新鲜粪,所以要专门建一个养猪厕所。其实也非常简单,就是挖个长长的坑作猪圈。坑一边是厕所,每个蹲坑下面修一条斜槽,大便顺槽流进猪圈。饿得发慌的猪饥不择食,自然就会抢着吃。”
养猪厕所很快就建好并开始用大粪养猪。随着猪一天天长大,食量增加,不到一个月,人粪就满足不了猪的需要,可怜的猪们被饿得乱拱乱叫,猪食问题还是没能从根本上解决。厂里决定让一个右派分子每天到荒坡野地打猪草,然后和着伙食团的残汤剩饭,在晚饭后给猪加餐。此后,每天这些饥饿的猪就心急火燎地挤在圈里等着这顿难得的美食。
(三)
出事那天,炊事员何大姐在晚饭后挑着猪食去喂猪,快到厕所时,脚下一滑,连人带桶摔倒在地,脚跌伤了,周身也糊满猪食,何大姐只得担着空桶进厕所清洗。
饿得发狂的猪早就嗅到了猪食的香味,又听着厕所里涮猪食桶的响声,早已按捺不住。那头大公猪更是饿得像发了疯似的,一下就跳出猪圈,循着何大姐那身猪食味冲进厕所,猛地把她扑倒,对着她身上就是一阵狂啃乱咬。何大姐还来不及喊叫就被吓得昏死过去……
养猪厕所随即做了加固,坚持到过年时,厂里把猪全都杀了给职工们打牙祭。虽然职工们久未见油荤,但吃着这大粪喂的猪肉还是难以下咽,个个唉声叹气。从此,厂里拆了养猪厕所,再也不推广大粪养猪的“先进经验”了。
屙野屎的苦与乐
何大明出身于医生世家,从小就爱清洁,每天都穿得干净整齐,很惹人注意。初中只读了一年,就赶上了“文革”,不久就被遣送到“广阔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一)
来到农村,环境变得极为恶劣,但他照样勤洗勤换,始终保持着干净整洁的习惯,连他用的粪桶也是常用常洗,挑粪时也要盖上些树叶或杂草,使之不碍观瞻。
一些贫下中农看不惯,说他穷讲究,生产队长也批评他是资产阶级臭毛病。他总是笑脸相待,虚心接受,但就是不改。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他这是从小养成的洁癖,加上他干活卖力,人很老实,也就不再对他说三道四了。
农村生活艰苦,农活重,工分少,吃不饱,他都能忍受,就是上厕所让他焦头烂额。那时川北农村大都是土墙茅舍,厕所和猪圈同用一个粪坑,人随意蹲在茅坑边上就开始方便,猪粪、人粪、尿水和屋檐水经常把茅坑装得满满的。去这种地方方便,刺鼻的恶臭还是其次,一不小心,坑里乌黑的粪水就会溅得满屁股和裤子皆是。那时农民们方便后都是用篾片刮,知青们虽用草纸,但随身携带有限,身上的粪水常常让他们非常难堪,闹出不少笑话。
夏天来了,蚊子乱飞。四川农村的蚊子虽不像“云南十八怪,三个蚊子一盘菜”那么大,但成群结队,穷凶极恶,一咬一个疙瘩,叫人生畏。
白天,知青们都离不开扇子扑打,晚上睡觉更得靠蚊帐防身。而茅坑是蚊子的大本营,如厕时很远就可以听到那让人心惊胆战的嗡嗡声。脱了裤子刚蹲下,蚊子就铺天盖地地俯冲而来。上面还可用篾巴扇驱赶,下面就无可奈何了,只能速战速决走人。城里长大的知青,个个细皮嫩肉,哪能经得住这种考验,好多人都长了“坐板疮”,又痒又痛,叫苦不迭。
(二)
何大明更是受不了这种罪,于是提出要改造厕所。但大伙对他说:“一天那么点工分,房子漏雨都无钱修,还想改造厕所?真是异想天开!”他听了,气得直摇头。为了摆脱如厕的尴尬,他只好偷偷到田间地角、山坡上去屙野屎。没过多久,就被好些男知青发现,大家都来效仿,很快就成了公开的秘密,于是,知青们便三三两两相邀而行去野地里方便。
在风景秀丽的野外方便还真是别有情趣,有人振振有词地说:“屙野屎能使人心旷神怡,元气上升,浊气下降,食归大肠,水归膀胱,血气皆通,心情舒畅。”更有甚者,还有人乱改歌词“蓝蓝的天下屙野屎,空气清新没有蚊子,放下包袱真舒服,精神焕发好欢喜……”
面对知青们明目张胆屙野屎,农村妇女们很是不满,都说有伤风化,但知青们毫不理会,仍旧我行我素。生产队长只得上门劝说。可知青们油腔滑调,嬉皮笑脸,说:“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我们拉屎放屁?”气得队长只好向上面反映。
县里马上进行调查了解,了解到多数农民群众对知青屙野屎的行为都很有意见,就专门开会,研究下发文件,希望能遏制这一不文明的行为。知青们哪里会把这类纸质公文放在眼里?县里几个头头很生气,下定决心选了何大明所在的生产队作为整治样板,派出由7个人组成的“整治屙野屎工作组”,要以阶级斗争为纲,杀一儆百,狠狠整治这股歪风邪气。
(三)
工作组一到生产队,就拿臭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何大明开刀,给他安了三大罪状:第一是发明和带头屙野屎,不讲社会主义公德;第二是组织和煽动知识青年屙野屎,浪费肥料,破坏农业学大寨运动;第三是鼓吹屙野屎,宣传资产阶级享受腐化思想,破坏知识青年思想改造。开完声势浩大的批斗大会之后,又游街示众。在杀鸡吓猴的威吓下,知青们个个心惊胆战,只有忍气吞声,老老实实回去蹲茅坑。好在农村的山风、杂粮、农活很快就把知青们的皮肤磨练得粗厚了,感情养得踏实了,没过多久,知青们也都习以为常,如厕也不再觉得可怕了。后来有人再叫何大明去屙野屎,他也嫌风吹雨打,不光彩,不愿去了。
“四人帮”垮台后,知青们都回了城。何大明回城后,凭着勤奋刻苦,发了家致了富,又邀约了一些知青重返上山下乡的那片故土。在被游街批斗过的那条街上,他掏钱建了一个比当地政府办公楼还漂亮的公厕让群众享用,并题诗一首作纪念:“下乡五载泪襟沾,艰难困苦记心间。如今故土换新貌,捐献公厕把景添。”
摘自《重庆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