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芊芊
近几年,各专业或非专业的出版社波澜壮阔地推出了一大批童书“系列”(请注意,一定是系列,决不会是单本)。看着各出版社的新书目录,本土的、引进的、绘本的、典藏的,少则几册、十几册,多则三五十册,那阵势真的是十分豪迈又十分阔绰。于是,作家们闭门谢客赶著长篇、急撰系列,编辑们忙着组织“前言”“后语”和广告词,CEO们则透过繁荣的景象,预测着大片金灿灿的“庄稼”收获后的盈利指标。
长篇大作或系列丛书由于是童书出版业的主流产品,并因其精心打造、豪华包装、强势推出,获得了生的权利和长的空间,市场认知度也在多方培育、全力拓展下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近两年已形成规模化的发展态势和特定的操作模式。这种现状对我国刚刚启动的文化产业化进程、刚刚学会经营文化产品的出版业来说,应该是件大好事。尽管这种运作模式越来越接近“马太效应”——越是长篇越好出版,越好出版就越出长篇;尽管长篇不一定长命,更不一定与典藏传世画等号。儿童文学中的长篇们越长越高大,越长越魁梧。在这些列阵整齐的“巨人”面前,儿童文学中的短篇们就像营养不良的“弃儿”,不仅没怎么长大,骨骼、肌肉还有着萎缩的迹象。
短篇小说的长势之“衰”,笔者以为至少可以从三个方面找找原因。
一、关于作家
笔者供职的儿童文学期刊,每期都有随刊发出的读者调查表,从反馈中能够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小读者的阅读需求和阅读趋向。每期统计下来,“最喜欢读的作品”一栏,原创短篇小说的票数最多,理由简单明确:篇幅短小、文字简洁,不占太多的课余时间,可以一口气读完;节奏紧凑,故事生动,容易记忆并转述给同学们听。一张张从全国各地汇总来的读者调查表,反映了小读者们盼望阅读儿童文学作品的基本愿望和要求,也反映出他们对原创儿童文学作品有着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和阅读热情。
大有大的长处,小有小的特色。出版社和杂志社都在为我国儿童文学事业的大发展、大繁荣各司其职、各尽其力,理应受到相关各方的应有尊重和支持,尤其应得到创作者的尊重和支持。但如今儿童文学期刊的编辑最头疼的工作是向作家约稿,特别是向“大作家”约“小短篇”。网络、电话、传真、信函……说实话,现在的约稿“硬件”比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真是好得多,可约稿结果比起八九十年代又糟得多。A说,正为出版社赶写长篇,实在没时间写别的;B说,自己的孩子已成年,身边没有了生活素材;C说同样要构思、费时又费力,早就不写短篇了;D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要不从我的长篇中节选一段转载吧;当然还有E、F、G等人根本不理你……
今天的“80后”是很少羡慕前辈人的,但是如果他从事的是儿童文学期刊的编辑工作,他一定会羡慕八九十年代的老编辑们。那时的编辑向作家约稿,与他们交流对作品的意见,真的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许多著名作家谦逊热情,不仅如约为孩子们欣然提笔,有时还会主动寄来大作。八九十年代短篇儿童文学的作家还很多,他们安心、诚心、用心地为小读者写作,因而好的短篇小说也很多。优秀作品保证了期刊的高品位、高质量,读者叫好,发行量飙升。那个时代是儿童文学期刊的“黄金时代”,如孙幼军的《打赌》、张之路的《题王许威武》,堪称是儿童文学中的短篇精品,至今读起来仍然韵味无穷。
可惜,在近年的儿童文学作品中很难见到这么优秀的短篇小说了。因为各种原因、多重诱惑,许多作家很实际地规划出自己的创作方向,心无旁骛地在名利双收的“星光大道”上奋进。当然也有一些作家坚持在为孩子们创作短篇,他们略显孤独地耕耘在这块日渐贫瘠的土地上,希望通过自己的坚守延缓它的“沙漠化”速度。他们的坚忍、执著令人肃然起敬,但这些作者的数量相比之广大小读者的阅读需求,就显得很是势单力薄。
触景生情,我们由不得要怀念法国文学巨人雨果了。他曾经极其庄严地讲过:“书籍作为书籍,属于作者,但作为思想,书籍属于——这个词并不是太泛了——人类。每个人的智慧都有这种权利,如果作家的权利和人类精神的权利这两种权利当中的一种,应该作出牺牲,那么就应该是作家的权利,因为公众的利益是我们惟一关注的所在,我宣布,大众应该放在我们前面。”(1878年6月17日《国际文学代表大会开幕词》,《雨果散文精选》,人民日报出版社2007年1月第二版,第294页)神圣的历史使命感和自觉的奉献精神使雨果的人品文品焕发出耀眼的光芒,而且这种具有榜样力量的光芒已经闪耀了一百多年。我们应该从中得到什么启示呢?“公众的利益”是我们作家的“惟一的关注所在”吗?上百万小读者的需求是放在我们自身利益的“前面”了吗?
二、关于编辑
与短篇创作的消极状态相比,期刊等文化事业的经营环境又空前开放和宽松,为期刊的规模化、体系化建设提供了很大的发展空间。不少儿童文学期刊借势扩版,月刊改半月刊,半月刊改旬刊,改周刊……编辑部门也添丁进口,从业人员日益增多。表面上看,可供发表短篇小说的平台不断扩大,为作者和读者服务的专职人员进进出出,儿童文学期刊界一派生机勃勃的发展势头。
规模化经营是个既科学又复杂的系统工程,有诸多规律需要在理论和实践的共同作用下探索把握,很多经验也需要在多次成败中积累,其中核心的一环是从业人员专业精神、专业能力的培养和提高。作用于人的精神需求的产品,尤其是作用于青少年精神需求、心灵启迪的文化产品,其产品的生产者和经营者的资质必须“高保真”。因为编辑人员职业操守和专业技能的高低,常常能决定一个期刊发表作品“门槛”的高低,最终影响到期刊的内在品质和整体风貌,以及读者对它的期望值和关注度。目前的情况是,专业人员流动性强,综合素质、知识结构、应用技能参差不齐,奉献精神和职业忠诚度明显低于八九十年代的老编辑。为了丰富栏目,填充版面,在“力作”稀缺、“门槛”降低的情况下,不少编辑尚不具备“批判性的分析能力”和“超然的眼光”,处理稿件又比较潦草,有些作品明显还在素材阶段就被当成成品报了上来。有些编辑不敢删改某些作者的作品,怕伤了和气,以后人家不给写了。有些编辑不愿意动脑、动手去修改稿件,以为“文责自负”,万事大吉。碰上好作家写了篇好小说,约稿编辑算是捡了个大便宜;碰到知名作者写了篇不怎么出色的作品,也权当名篇报上来。碰到素材很好,构思、笔力明显不逮的作品,看不到编辑帮助其提炼、提升的痕迹……种种现状,反映出我们某些从业人员不仅自身能力不足,对编辑这项神圣工作的职能、特性和意义也缺乏基本的认识,以为完成了栏目或版面的上稿量,每期刊物不开天窗,就算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这是远远不够的。“最好的编辑所代表的不是最多的编辑或者最少的编辑,而是编辑到什么程度最能让作者的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使作者的作品放出最耀眼的光彩,引致如潮佳评,提高作者的专业声誉和自我评价,吸引到作者原本想要吸引的目标读者,而且读者群的数目大到令作者有足够的自信再度提笔写作、发挥创造力”(《编辑人的世界》,中国工人出版社 2000年9月出版,第4页,齐若兰译)。这段文字讲明了文学编辑处理文稿的重要意义、对作品和作者的推动作用。反观我们某些编辑的工作态度和工作水准,作者不情愿拿出作品给你,我们自身的“缺陷”是不是原因之一呢?“最好的编辑与作者的关系是相互肯定、尊重、欣赏,并且在才能上互补,这种关系才能造就出最好的书”(同上,第6页)。如果一位文学编辑不能对作家的作品作出有价值的判断,不能对作品的创作提出精道的见解和建议,再缺乏对作品的艺术感觉和欣赏热情,那么作家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作品交给一位缺少共鸣的“外行”呢?文学编辑应该努力把自己培养成作者的“知音”,作品的“知音”,读者的“知音”,并在作者和读者间架起“心心相印”的桥梁。
三、其它
近些年来我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创作的生态环境有些冷清,这似乎也是一种“马太效应”——越弱小越被忽视,越被忽视就越弱小。
文学理论评论界很少关注儿童文学中短篇小说的创作现状,对其创作队伍、创作质量、题材特色、发展走向等问题基本上没有研究,对具体作品也很少评论、推介、指导。在各个级别的文艺论坛、专题研讨、作品评论会上,短篇儿童文学的创作很难拥有“话语权”。
来自各方面的忽视透露出一种信息:短篇儿童文学创作不是主流,难以被重视。作者创作的优秀短篇小说,如果不能得到专家的及时评价,如果不能获得权威的赞誉、奖励,稿费又那么少,长此以往,他一定不会甘心在这块“不毛之地”上埋头苦干。编辑们也会对所从事的“没人理睬”的幕后工作失去信心和热情。由此,短篇儿童文学的生态环境会变得更恶劣,前景更黯淡。
短篇小说是儿童文学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最考验作家创作功力、最方便小读者亲近文学、最易有效快速发挥文学内在功能的创作形式。多少小读者是在短篇小说的引领下,对文学作品或文学写作产生了感情,并在儿童文学的浸润下培养了对美的感受力和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文学提升了他们的理想,理想又坚定了他们对文学的追求。今天的少年文学爱好者正是未来中国文学的爱好者、支持者,甚至是参与者、创造者。为了孩子们的心灵成长,为了中国文学事业的可持续发展,我们难道不应该对儿童文学,特别是短篇小说的创作投注更多的热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