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

2009-05-21 04:03
领导文萃 2009年10期
关键词:同学会残疾老婆

马 卫

我和老文大学毕业后就只见了一面,而且人多,连话都没有说上。将近二十年,分手时还是翩翩少年,再见时却是人到中年,两鬓华发。我是偶然遇上老文的。前年的九月一日,我送女儿到重庆去念大学,把事情办完后,就一个人在街上闲逛。突然有个人向我靠来,佝偻着背,黄皮寡瘦的脸,干涩的声音:请问,你是马卫吗?

我呵呵的地答道,因为一下没有认出他是谁来。你是?

看着我两眼的狐疑,他擂了我一拳——你小子,我是你的同学老文呵!

我顿时感到像是吃饭吃到了一只苍蝇,直想呕吐。但我忍住了。这老文,是我最不愿见的人。但是,毕竟人到中年,处事就圆滑了许多,强忍着,还被他拉进了饭店,喝上了酒,才知道现在的老文,已让我恨不起他来了。

我是在八一年考上的大学,是一所普通师范学院的中文系。我们班百分之七十的同学来自农村。那时我很小,才十七岁,是班上的小老弟了。老文比我只大两岁,但成熟得不得了,平时不哼不哈的,突然他办了件大事。

临近毕业前,辅导员老师找到我们三个同学,然后叫我们说说对政局的看法。那时我们正是少年,说话不打拐儿,直统统地说了。辅导员然后拿出个小本本,把我们平时说的一些出格的话念了出来。于是我们三个人就成了班上乃至全校的反面教材,说我们思想不纯洁。

于是在大学生成抢手货的年代,我们三人分得最差,分在三个贫困县。

那个小本本,我们多方取证后,才知道是老文的杰作。由此,老文入了党,毕业后留校。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能够留校的根本原因是他把我们系主任的女儿搞了。系主任的女儿是个残疾人,小时得过小儿麻痹症,背后有个大包,因此二十七八了还是没有嫁人。那年老文二十二岁。

我们分在了贫困县。但后来我写作,成了报社主编,成了一年发表几十万字的作家,调回了城里。

这时老文已经是学校教务处的处长了,是个县级干部了。同学们偶尔相遇,提起老文,大多是赞扬,因为有权的老文常常为同学会埋单。不过我是从来不参加同学会的。我这人特别地不愿和那种人打交道,只和谈得来的几个同学私下玩玩。加之这些年我也忙,时不时地开点专栏,就得好好给人家写稿子。

印象最深的是,突然有一天,同学会的秘书长也就是我们大学时代班上的女妖精说:周末到太白宾馆喝酒,老文又结婚了。

老文又结婚了?不会吧!没有他那个残疾老婆,以他的能力,只能在一所乡中学当老师。要知道老文的成绩可是班里最差的呵。我本想在电话中向女妖精问问是怎么回事,可是女妖精很忙,说要通知好多人,没有时间回答——你来了不就知道了?怀着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心情,那天我还当真去了。

想不到,老文的的新娘如此年轻。原来,那个残疾老婆的爸早不当主任了,而且退休不几年就得肝癌死了。残疾老婆失去了她爸这个靠山,就成了家中的多余。加之他们没有孩子,老文渐渐在开放的时风下,时不时地有外遇。他的残疾老婆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但是,不管老文怎么乱搞,残疾老婆就是不离婚。

终于,老文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一生没有后人了。他家乡的老爸老妈还指望抱孙子呢。

这时,他遇上了嫱。嫱是个离过婚的女人,但一样有个好爸。她爸是市高教局的副局长,直接管着老文。嫱和老文相恋,就像一个公式,套上就行。

给了残疾老婆所有存款和住房后,老文才当上新郎官。不过那天我们没有对上话。来喝酒的人太多,他根本没有精力来照顾客人。何况他的精力主要是对来客中当官的,我们这些同学么,随你便。

老文不久就高升到市里去了,成了另一所高校的校长助理。大家都明白,老文以后肯定是校长了,谁叫他有个好老丈人呢?

可是,调到市里才三年,我遇上的老文真的成了老文了,不但没有一丝潇洒,简直就是落魄。酒至半酣,老文突然大哭起来,我劝不住,只好任他哭。人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老文大哭,必有一番道理。

他哭了一阵,然后又重新倒上酒,边喝边讲出了他的伤心事。

原来,他的新夫人嫱可不是一般的货色,而是个性泛爱主义者。只要她觉得哪男人长得帅倒贴钱也要搞到手。至于和老文的婚姻,不过是让她的老爸放心女儿有家罢了。她根本就没有把老文放在心上,甚至晚上不回家,或回家后不和老文一起睡。还想生儿子?做梦吧!

老文不敢反抗,因为老文怕失去现在的一切。他现在是副厅级官员,是他的家乡达州的一个山区农村的骄傲,是家乡后来者的楷模。

老文说:他父母在老文幼小时就教育他长大了一定要出人头地。

父亲是农民,连生产队的记分员都当不上。老文争气呵,终于当上城里的官,而且是大官。他能舍得吗?

我劝不了老文,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加上他当年干的卑鄙事,我是一生不能原谅他的。我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但我不能容忍那种做人的无耻。

趁上洗手间的机会,我把账结了,然后把醉得一塌糊涂的老文送上小车,叫司机送他到某某大学。

第二年开春,我们班上的那个女妖精打电话告诉我,老文死了,问我要不要去参加追悼会。我想了好久,才决定去,因为可以顺带看看在市里读书的女儿,还想搞清老文怎么就死了呢?半年前我见他虽然落魄,但不会丢命呵。

给老文送行的人极少,我们班上只来了几个。当年他红火时班上的好多同学和他交住,以成为他的朋友为荣耀。现在呢?女妖精还是来了,据说他和老文当年还有一腿呢。我终于从女妖精那里打开了缺口,找到了老文的死因。

原来,他那当高教局副局长的岳父在高校评估中大肆收受贿赂,被人揭发,成了犯人。老文倒没有犯什么罪,但他帮岳父存钱,而又不主动举报,当然也逃不脱了。虽然没有成为窝脏犯,但被撤职在所难免。

老文成了学校后勤处下面的一个工人,因为他现在连干部的身份也没有了。遭受打击的老文一下就倒了下来,成了病人。不到一个月,就到天国报到去了。

现在我倒不恨老文了,倒是替他可惜。他只比我大两岁,才活了四十四年就死了。如果当初他不一门心思要留校,如果分在一所乡中学任教,那么会是什么样子呢? 生活不能假设,但教育子女一定要出人头地也未必是好事。

老文,是我的大学同学中官当得最大的,也是最早去世的。

没有了老文,同学会也很少活动了,没人埋单呵。

埋单,便是老文留给同学们最深的记忆。(摘自《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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