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掌将军”钱钧

杨　飞

在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首次授予将军军衔的一千零四十四名开国将领中，有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铁掌将军”，他骁勇善战，战功卓著，先后荣获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和一级红星功勋荣誉奖章。他就是出身少林寺，以“朱砂掌”著称，先后参加过国民大革命、土地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被毛泽东戏称为“不当和尚当将军”的解放军铁掌虎将钱钧。

新中国成立后，钱钧被授予中将军衔，历任胶东军区司令员、浙江省军区副司令员（后任司令员）、南京军区副司令员等职。

斧砍神像，被逼离家出走

钱钧原名钱运彬， 1905年5月2日出生于河南省光山县大岳畈（今河南省光山县土楼乡钱家湾村）的一户贫苦农民家庭。钱钧一家二十多口人只有七分田。为了生存，钱钧一家只能靠种地主家的田勉强度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面对饥饿和贫穷，小钱钧过早地懂事了。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六岁起，还没有牛肚子高的他就开始给地主家放牛。小钱钧在牛背上转了两年，屁股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但仍是吃不饱、穿不暖，还常常遭受东家的打骂。为此，小钱钧经常对着牛默默流泪。

恰在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更令小钱钧肝肠寸断：在中国几千年封建思想的影响下，贫穷而愚昧的大别山区流传着一个风俗，即每年都要给“送子娘娘”送一对“金童玉女”。这样，“送子娘娘”才会保佑这个地区人丁兴旺。钱钧六岁的妹妹这年不幸被选中，被当做送给“送子娘娘”的“玉女”活活淹死在河里。钱钧平素跟妹妹感情很要好，闻讯后禁不住号啕大哭。痛哭过后，小钱钧抄起一把斧头直奔村外的“送子娘娘”庙，一斧头砍倒了“送子娘娘”像，还把供台两边的神像砸了个粉碎。

小钱钧这下子闯大祸了。在地主豪绅的煽动下，村民要把钱钧拿来“祭神”。刚刚经受丧女之痛的钱钧父母不忍心再看到儿子出事，便央求族人出面说情，还借钱专门请了四桌客，宴请豪绅地主和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希望他们能对钱钧手下留情。在钱钧父母的四处央求下，钱钧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家里却被逼着出钱重塑了神像。这对钱钧一家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看到自己惹祸给家人带来这么大的痛苦，小钱钧再次流泪了，他不忍心再留在村里给家里增加负担，便跟随一个过路的漆匠离开了家。于是，八岁的钱钧挑起了油漆担子，不分冬夏，在叮叮当当的声响中随着漆匠走街串巷。漆匠生性暴躁，干活时稍不如意就对钱钧拳打脚踢。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钱钧熬不下去了，便辗转到湖北省宣化店的一个画匠家里当了学徒。

这位画匠姓石，是当地一个有名的能人。他除了能绘得一手绚丽多彩的彩画外，还能塑出精致传神的佛像。在石画匠家，钱钧一心想着学点本事为死去的小妹报仇，但石画匠收留钱钧，名义上是教他学画，实际上却是让钱钧扫地、做饭、洗衣服、干杂活。两年过去了，钱钧连支画笔也没摸过。

一天，钱钧到河边给师母洗衣服，受到别人耻笑：“年轻轻的后生，给女人洗衣服，一辈子没得出息！”钱钧被激怒了，他的命运也从此刻开始改写。钱钧自幼便喜欢听武林游侠劫富济贫的传奇故事，对武林圣地嵩山少林寺更是神往已久，此刻在别人的嘲讽下更是热血沸腾，便毅然辞别师傅，乞讨数百里，步行来到嵩山少林寺做了一名俗家弟子。这一年，钱钧刚满十一岁。

历史从此刻开始见证：一句耻笑的言语成就了日后共和国一位赫赫有名的“铁掌”中将！

学艺少林，练就一身本领

进少林寺的第二天，值班和尚让钱钧烧火。灶前并没有木柴，只立着一根木桩，大约有碗口粗。钱钧四处寻找劈柴刀，但都没有找到，便问：“劈柴刀在哪儿？”值班和尚笑着举手说：“这就是刀。”只见他伸出手，开始撕木桩，一撕一片，就像撕棉絮一样，刹那间，木桩便化为纷纷碎片。钱钧惊呆了，这跟他潜意识里游侠壮士的形象不谋而合，他对少林功夫更加赞叹，下决心一定要将其学到手。

此后，钱钧除了三餐后稍事休息外，便整天待在练功房里练功。当时的练功房里大白天也是阴森森的，上面滴水，墙上淌水，有的地上还有积水。钱钧便在这样的环境里艰难学武。练吊腿，学跳步，非常艰苦；可比起练朱砂掌这都不算什么，练朱砂掌要双拳不停地向墙上挂的一捆捆二尺来厚、密实坚硬的“千张纸”，大梁上垂吊下的大沙包击打。

刚开始时，钱钧每天练完武后，全身上下简直就像散了架似的，胳膊、腿都不听使唤，连走路都摇摇晃晃。但他没有退缩，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长时间的用力击打使得钱钧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肿胀变形，腰和双腿酸痛得无法躬蹲。但这也练就了他百折不挠的坚强意志。

就这样，在少林寺生活的五年里，钱钧练就了一身武艺：丈把高的墙，退后几步就能一跃而过；两个人坐在一条长凳上，他双手端起往上一举，顶在头上就走；少林寺方丈堂前东寮房门口高高悬挂的那块一二百公斤重、用来通知全寺僧众集合做佛事或集中传话的铁云排，钱钧发起功来也能单手摘挂，并且面不改色。

钱钧还掌握了大红拳、小红拳、猴棍等武艺，其中尤以朱砂掌最为擅长。他的朱砂掌，发起功来，就像是一把钢铸的利斧，大块岩石，一掌下去，立刻碎裂。至于劈青砖，那简直像切豆腐一样，更不在话下了。

在这期间，钱钧还在少林寺里遇到了被少林寺请来给庙里画壁画、塑神像的师傅石画匠，并在石画匠的劝说下勤奋地绘彩梁、描壁画。钱钧也由此养成了作画的喜好。此后他一生中挥毫不辍，作画数百幅，被誉为“将军画家”，成为其继“铁掌将军”之外的另一雅号。

本领学到手了，但年幼时妹妹惨死的景象却时常浮现在钱钧的脑际。打倒恶霸地主、为穷苦百姓打抱不平的儿时愿望，也如潮水般拍打着钱钧的胸膛。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十六岁的钱钧怀着为天下穷人打抱不平的愿望，不辞而别，离开了生活五年的少林寺。

坚定信念，投身革命洪流

离开少林寺后，钱钧回到家乡光山大岳畈，挑起家庭生活重担。为养家糊口，他烧过炭、当过漆匠、骟过牲畜。1925年，为了给家里多赚几个钱，钱钧给人当脚夫，肩挑着一担牛皮一路来到武汉。来自贫困山区的钱钧被都市的繁华吸引住了，抱着在都市好挣钱养家的念头，他选择留在了城市里，并经人介绍到汉口的一家铸铁厂当了翻砂工。

当时的中国，军阀割据，内战频仍。为了消除军阀割据，实现真正的和平，成立不久的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联手合作，正在酝酿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钱钧在工作的这家工厂里见到了董必武。他的命运也由此开始发生质的转变。董必武当时是中共一大代表、武汉地下党的主要领导人。他看到钱钧常常流露出对地主、豪绅、军阀黑暗统治的不满，便通过工厂里的一位地下党员，经常找钱钧谈心，并用生动的语言，向钱钧讲解革命道理，使钱钧坚定了思想，逐渐从“专为穷人打抱不平”的狭小境界里，进入了一个更为广博的天地。钱钧开始为董必武送信、找人、下通知，护送董必武从事革命活动。

1926年春节刚过，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陈独秀，下令把工人纠查队所有武器都交出去。钱钧当时担任厂纠查队小组长，他得到消息后，马上找董必武汇报，表示死也不交出武器。董必武赞同钱钧的想法，叮嘱他要提高警惕，尽快离开工厂。回厂后，钱钧当即将枪隐藏，安全出走。董必武知道后夸奖他有胆量，有办法，执行命令坚决。后来，由于中央另有任务，董必武离开汉口，但临走前他仍念念不忘钱钧，与其约定时间、地点再见面。

这年4月，钱钧按约定时间，在湖北省一约定地点找到董必武。不久，不足二十二岁的钱钧在董必武、黄振亚的介绍下，成了一名中共党员。8月，组织上安排钱钧从武汉回光山组织农民武装暴动。

回到光山后，钱钧积极宣传革命思想，组织发动农民举行武装起义。在他的艰苦努力下，光山县殷区农民自卫军于1928年10月成立，钱钧任大队长。后来，钱钧带领光山县殷区农民自卫军发动了光山殷区暴动，冲进大地主的宅院，击毙了罪大恶极的大地主。他们还与部分农民自卫军一起，分别参加了罗山周党畈、宣化店暴动。

1929年，随着蒋介石“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和汪精卫“七一五”反革命政变的发动，中国国内政治局势陡然逆转，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就此中途夭折，中国革命陷入低潮。

此时，担任殷区农民起义后成立的殷区游击队中队长的钱钧，奉命于这年9月带领游击队编入红军第十一军三十一师，成了一名光荣的红军战士。不久，组织上任命钱钧为鄂豫皖边特区手枪队队长。

俘获了我军历史上第一架飞机

1930年3月16日早晨，担任鄂豫皖边特区手枪队队长没几个月的钱钧正和手枪队队员在驻地陈家坪吃早饭，突然外面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达声和群众的呼喊声，他立即提起手枪，率领队员冲了出去。顺着群众指引的方向，钱钧发现一架银灰色的国民党飞机正摇摇晃晃地向下降落，最后落在了草滩上。钱钧立即率领队员们飞奔过去，包围了飞机，并生擒了企图逃跑的国民党飞行员龙文光。

当时，国民党反动派频繁发动对根据地的围剿，几乎每天都有飞机来轰炸。因此，群众对于这架缴获的飞机十分愤慨，纷纷要求将其烧毁。钱钧知道这是一件难得的战利品，他一面悉心向群众说明保留飞机的道理，一面让人把飞机伪装起来并派专人看护。随后，钱钧经过对飞行员龙文光的审讯得知，他是国民党军政部航空署驻汉口航空第四队上尉飞行员，这架飞机当时奉命由汉口飞往河南开封执行紧急空投通信袋任务，是在返航途中由于大雾迷失方向油料耗尽而迫降的。那时，红军没有飞机，更没有飞行员。钱钧一面向上级报告，一面向龙文光宣传党的政策，并安排午饭款待他，希望他能弃暗投明。后来，经过思想动员和红军领导人徐向前的开导教育，龙文光同意参加红军，成为我军历史上第一位飞行员。

红军缴获飞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敌人耳中。19日，国民党当局指示反动民团兵分三路向陈家坪扑来，企图炸毁飞机。钱钧带领手枪队和农民武装，在老百姓的支持下，成功地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保住了飞机。随后，根据中共鄂豫皖边特委委员、鄂豫皖边革命委员会军事委员会主席徐向前的指示，钱钧带人把飞机拆卸开，以蚂蚁搬家的方式把它运到了特委所在地新集(今河南省新县)。在新集，龙文光与战士们又将飞机重新组装，油漆一新。鄂豫皖边区苏维埃政府为纪念革命导师列宁，将飞机命名为“列宁”号。重新组装后的飞机在机身侧面写有“列宁”二字，两侧机翼下方各绘有一颗红五星。后来，这架飞机曾多次参战，为红军夺取胜利发挥了重要作用。“列宁号”飞机是我军历史上的第一架飞机，作为时代的见证，它至今还陈列在中国航空博物馆序厅门外北首。

为了加强对“列宁号”飞机的使用和管理，1931年，鄂豫皖军委还在新集专门设立了航空局，由龙文光任局长。这是我军历史上第一个航空局。

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将军

稍后，钱钧转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一师三团二营六连指导员、连长，后又任副营长。1931年1月起任红四军第十师二十八团一营营长、三营政治委员。在这年的双桥镇战斗中，他率部俘获国民党军第三十四师师长岳维峻，获奖手枪一支。

1933年，为消灭根据地内较为活跃的地主武装“红枪会”，钱钧又亲自率领部队攻打“红枪会”的贼窝。当时，一群匪徒正聚在屋里念经。当他们听到动静时，发现大门已被堵死，五六十个亡命之徒，就蜂拥着攀墙而上，妄想突围逃命。趁着夜色沉沉，隐蔽在墙外水塘的钱钧，一纵身跃上墙头。匪徒们爬上一个，钱钧就伸出铁掌，老鹰抓小鸡似的叉起一个往外摔。他一连摔了十几个匪徒，匪徒有的当场跌死，有的被摔进水塘，拼命地喊救命，余下的都被吓呆了，乖乖地束手就擒。

不久，钱钧转任红四方面军警卫团政治委员，并先后担任第十一师三十三团团长、第十一师参谋长、红四方面军第四军司令部侦察科科长等职，参加了鄂豫皖和川陕苏区反“围剿”、反“围攻”作战。在担任红四方面军三十三团政委时，部队在四川、甘肃交界处千佛山附近的一次战斗中，敌人的一颗子弹射穿了钱钧的左腹。他被担架抬出了三十里地，鲜血染满了衣衫，渗透了紧捆在腰间的随身带。钱钧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昏迷了一天一夜。同志们都以为他牺牲了，于是从一个地主家找来一口没有棺盖的寿材，抬来一块翘棱的门板，含泪把他入殓后，停放在屋后的牛棚里。第二天清早，钱钧渐渐苏醒过来，耳边隐隐约约地传来团长和人说话的声音：“钱政委呢？”“牺牲了。”“在哪儿？”“抬回来了。”当团长和同志们走进牛棚，悲痛地揭开门板时，却看到政委正在里面眨眼呢。战士们又惊又喜：“政委活过来了！政委活过来了！”立即把他从棺材里抱了出来。后来将军每忆及此皆叹曰：“阎罗王不要我，我有什么办法呢！”

长征中，钱钧任红四方面军骑兵团团长，率部三次跋涉渺无人烟的大草地。在翻越终年冰封的雪山时，钱钧曾感染严重伤寒，险些被病魔夺去生命，是年轻时练就的强健体魄使他化险为夷。

抗日战争中，钱钧指挥了被《大众日报》誉为“山东抗日两年来最模范的战斗”——五井镇大捷。

解放战争时期，钱钧先后担任了山东军区第九师师长、鲁中军区副司令员、鲁中南军区司令员、胶东军区司令员兼政委等职。新中国成立后，他又转任胶东军区司令员、山东军区国防建筑工程指挥部第三工区总指挥，1955年调任浙江省军区副司令员，1960年改任浙江省军区司令员，1965—1975年任南京军区副司令员，是中共十大代表，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

在长期的枪林弹雨中，钱钧挂过十九次彩，身上挨了十五颗子弹，仅胸腹部的枪眼就有十一处，是我军高级将领中为数不多的一等甲级残废之一。1955年，钱钧以其为共和国建立所做出的卓著功绩，在我军举行的首次授衔仪式上被授予中将军衔，并荣获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成为我党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铁掌将军”。

钱钧的师兄许世友也是一位来自少林寺的共和国将军。许世友与钱钧同乡，而且同龄，又都因家中穷得没法存身，小小年纪就流落到少林寺当苦役。但钱钧进少林寺比许世友晚了三年，故两个人虽一起在寺中待了五年，又同一年出的寺门，但当时寺里僧人云集，两人却各不相识。直到1937年钱钧在延安抗大学习时碰见了许世友，两人闲聊间，才发现两人不仅是同乡，还是师出同“寺”的师兄弟，两人不禁拊掌哈哈大笑。钱钧将军后来言曰：于少林寺学艺时不识许世友将军，后在延安抗大学习时和许世友同窗，闲谈时方认起少林寺师兄弟之缘，造化弄人啊！

因为同出于少林寺，性格又相近，所以钱钧与许世友私交甚笃。二人在战争时期携手为革命并肩战斗，新中国成立后，这对“师兄弟”又开始搭台：两人共事于同一个大军区，许世友任南京军区司令员，钱钧任南京军区副司令员。毛泽东还曾戏称钱钧和许世友是“不当和尚当将军”。1988年，钱钧又荣获一级红星功勋荣誉奖章。

1990年4月13日，钱钧因心肾疾病在南京不幸逝世，享年八十五岁。■

（责任编辑/穆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