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焕英
“大跃进”那年月,我刚好离村去住校读书。暑假回故乡,见村旮旯剩下的一座破庙挂起了一块牌子:“红专大学土木工程系”。我进去看看,见本村的一位老木匠正叼着旱烟袋来回走动,几个年轻人,有的是本村的,有的不认识。老木匠见我来了,迎上来:“小全儿回来啦?”我说:“放暑假了——木匠爷,这里办了大学啦?”老木匠愣了一下,没吭声。有个年轻人嬉皮笑脸地回答说:“大学在公社里呢,这里是土木系,木匠爷就是我们的教授!”看来,师生们对这新生事物有点儿不以为然。不过,我当时却很高兴——因为我见过世面,在外边受的是赶英超美、共产主义就要到来的教育,所以对形势的看法和他们不一样。心想:共产主义社会中大学普及到公社,将来上大学就不成问题了。及至“将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考上了大学并读到了反思“浮夸风”的文章,才意识到那个已经消失了的“红专大学土木工程系”是个笑话,自己“见过世面”的对“形势的看法”实在是年幼无知。
后来,对村旮旯的“土木系”就逐渐淡忘了。直到近年来一些事情的出现,才使我又想起了村旮旯的“土木系”——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的内刊《中国民乐》,顺手翻翻,一则消息引起了我的好奇:北方的一个地级市宣布成立了“巴乌葫芦丝学会”,仔细看了看内容,既无巴乌行家出任会长,也没有像样的葫芦丝乐手担当秘书长。我闭上眼睛想了想,明白了:巴乌、葫芦丝,都扎根生长于南方并且是偏远少数民族的特色乐器。在北方,有几个人熟悉它们?更不用说巴乌学或葫芦丝学术啦!这个消息,使我忽然想起了俺们村旮旯的那个“土木系”:它们还真有点儿相像!“学会”中间再加上一个字,叫“学生会”就名副其实了。
还是和民乐有关。最近,2009民族器乐电视大赛,台上台下,又出了些民乐“泰斗”!我翻了翻中国音乐史书,没有查到一个民乐界甚至整个音乐界的“泰斗”。二胡琵琶界的瞎子阿炳、刘天华,竹笛界的南陆(春龄)北冯(子存),古筝界的“两曹”(曹正、曹东扶),古琴界的查阜西、吴景略……扩展一下,指挥家郑小瑛、李德伦,作曲家冼星海、聂耳,音乐教育家马思聪、贺绿汀……都没有“泰斗”的评价和头衔。再早的,春秋战国时期有师涓、师旷、师襄等人,他们的评价和头衔,也仅仅是个“乐师”而已,没称“泰斗”。还有更邪门的,前些年,文学界有过一次民意测验。结果,歌词是倒数第一,“最臭”。然而,当今歌词界居然也出了些“词坛泰斗”!连田汉、光未然、塞克也只是被称作“歌词三大家”,“词坛泰斗”自然是超越“歌词三大家”啦——你相信么?
我是不相信这些“泰斗”能超越“大家”的。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竟会有如此这般怪事出现,直到我想到了那个地区的“学会”有点儿像村旮旯的“土木系”。有一次,和文友谈起了这些现象。文友撇了撇嘴——不知道他是在笑我无知还是在笑这些现象。他说:“你知道‘水涨船高效应么?”我说:“‘水涨船高是个成语。”他说,这个成语已经与时俱进发展成了‘效应、‘定律、‘游戏规则啦!比如你说的‘泰斗现象,是谁在抬‘泰斗?是他们的门徒、后继。我把我师抬高了,我自然也就成了师出名门啦!老师成了‘泰斗,学生自己自然也就成了‘二斗啦!现在,整个文化界,都在抬:抬‘院士、抬‘博导、抬职称、抬级别……这些上去了,自然,单位人也就‘好风凭借力啦!过去是‘文人相轻,‘水涨船高效应使得现在变成‘文人相抬啦!‘泰斗、‘大师充斥,‘大奖“金奖泛滥,‘学会、‘研究会成为另类‘会海,其本质就是你们公社的‘红专大学、你们村的‘土木系那样的沉渣泛起,就是‘大跃进、‘浮夸风那样的死灰复燃!”
啊!原来如此!我终于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