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泽民
福森,是德国地图上很难找到的小地方,靠近奥地利边境,是阿尔卑斯山脉上的一个云中小镇。
福森境内有块如梦似幻的天鹅高地,那里坐落着两座遥相呼应、一新一旧的天鹅城堡。凡是去过新天鹅堡的人都会觉得自己词贫语乏,无论用什么与“美”或“童话”有关的字眼儿来形容它,都只能轻轻打一个水漂。如果非要逼我用词语形容,我也只能想出三个字———“非人间”。
修建新天鹅堡的是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他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在父王马克西米廉二世重修的旧天鹅堡里度过的,高大俊美的王子醉心于诗歌、绘画、音乐和建筑艺术,直到登基都没有参与过政治生活,他的王权思想和君主意识,都是来自传说和戏剧中的空幻梦想。15岁时,他第一次欣赏瓦格纳的歌剧《罗恩格林》,那只带来金甲武士的白天鹅,铸就他浪漫的悲剧宿命。
1864年国王驾崩,18岁的王子继位。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并无实权,只不过是议会两院操纵的玩偶,于是对朝政丧失了兴趣,将瓦格纳请到慕尼黑,他像老友重逢似的与作曲家拥抱,不仅以“兄长”相称,赞他“像神一样伟大”,而且还说:“我了解你的艺术,我在心灵深处与你在一起!”正是这段粉丝式的激情表白,被后人当成了同性恋证据,其实那只不过是18岁年轻人对艺术大师的崇拜而已。路德维希二世重金资助瓦格纳,招致慕尼黑政府和市民的不满,他们不顾国王的面子,将瓦格纳赶出了慕尼黑,气得国王想把首都迁到纽伦堡。后来,尽管年轻的国王厌恶战争,但巴伐利亚还是接连两次卷入了战火,他心灰意冷,逃避政治,于1869年开始兴建新天鹅堡,隐在深山当童话国王,他把自己关进一座远离邪恶的艺术囚牢。与此同时,他还修了两座华丽的王宫,由于债台高筑,招致严重不满。1886年10月12日,内阁与皇家经过密谋,宣布国王“精神失常”,将他从天鹅堡押到贝克王宫软禁。第二天,人们在湖中发现了他和御医的尸首,至今仍是桩历史的悬案。
新天鹅堡至今没有完全竣工,直到20世纪60年代,新天鹅堡都被贬为“庸俗艺术的蠢行”,幸好美国人善于“拿来”,不仅让卡通片中的《白雪公主》搬进了新天鹅堡,还在迪斯尼乐园里盖了个微缩的复制品,从而使城堡名声大振。虽然美国人给新天鹅堡做了个广告,但每当我听有人把新天鹅堡叫成“白雪公主城堡”就感到反胃;感觉就像“世界之窗”仿造了一座埃菲尔铁塔,于是就把巴黎的铁塔叫成“深圳铁塔”。
出发之前,我在网上查找资料,发现不少旅游网更加荒唐,声称新天鹅堡的命名来自茜茜公主送给表弟的一只瓷天鹅,并说这对表姐弟爱意缠绵。看这样的文字,感觉就跟猜杨贵妃跟李白有过一腿一样滑稽。不过在消费社会,越滑稽的东西越适合消费。事实上,路德维希二世喜欢表姐茜茜,不过是喜欢她的性格,22岁那年,要不是国王在婚礼前两天临时变卦,他差一点娶了茜茜的妹妹,从那之后再未提起过婚事。有人猜测,国王一辈子没碰过女人,用毕生营造自己的童话世界。历史可以倒叙,但总不能倒着解释。
不管怎样,这座城堡的浪漫可谓登峰造极,路德维希二世也因为浪漫酿造了悲剧。从政治上讲,他确实是个疯子或白痴;但从艺术上看,他不但一点儿没疯,而且本人就是位建筑大师,他为欧洲留下了最后一座极致的城堡和乌托邦梦。在给瓦格纳的一封信中,他曾这样写道:“我要重建一座新的天鹅城堡,将把它建在世界上可能找到的最美的地方……”这一点,他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很绝,他把自己唯善唯美的童话灵魂,也永远囚禁在这座离天堂最近的牢狱中。
(关颖摘自《深圳商报》2009年9月3日图/贾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