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宁
每年的寒暑假,家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来访。教了一辈子书的父亲,没有给自己带来多少物质享受,倒是精神上,因了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看他的学生,而始终舒畅开怀。我很佩服父亲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教出许多的优等生来,所以等到自己也成了一名老师,便发誓要像父亲一样,能让更多的好学生记住自己。
成绩好的学生。总是有一股子傲气在。但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会原谅他们的这种骄傲。因为只有优生才能让做老师的感到光彩和荣耀,在与同事们无形比拼的时候,也会为如此优秀的弟子觉得自豪且得意。况且,在教学成绩与奖金挂钩的今天,也只有优生,才能给清贫的老师最切实的安慰和利益。至于那些成绩不好,又爱给老师带来大大小小麻烦的差,生,老师们当然是集体厌烦。不仅是反感,而且在他们偶尔问问题的时候,也会失去对待优生的耐心,皱着眉头三言两语地指导完毕后,便迅速离去。反正他们考学几乎是没有希望的,与其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多给优生开开小灶,培养出个状元来得更有价值吧。
原以为这样的努力,真的会像父亲一样,让这些为之付出过许多汗水的优生,深深地记住且怀念。不求他们会在教师节的时候看望自己,至少,能让我在同事们面前觉得容颜有光的小卡片,应该记得寄上一张吧。可惜,这样小小的企盼,却几乎是奢侈。那些被我倾注了无数辛劳的优生,在飞到各大名校之后,便似乎像淡忘这个小城一样,将我毫不留情地扫出了记忆。
偶尔也会有人打电话来,很陌生的声音和名字,甚至他们一次次提起的我给过他们的关爱,都没了印象。有同事听到,便问,是个好苗子打来的吧?我却含含糊糊地拿话岔开去,如果告诉他们,这些祝我节日快乐的人,读书的时候是被我漠视的差生。而今依然是默默无闻,无法给我想要的荣耀,他们会笑我以前的没有作为吧?
后来有一次,跟着父亲坐公交,刚踏上车,便听见穿着痞相的售票员很热情地招呼:“王老师好!”父亲抬头看去,却是一脸的迷惑,不知道这个一脸敬意的售票员,是不是在和自己打招呼。直到他过来搀扶住父亲,且高喊,麻烦大家给我这位老师让个座,这才明白他真的是父亲教过的一个学生。一路上,这个售票员一直恭恭敬敬地站在父亲旁边,跟他谈起10年前坐在最后一排的自己,谈起那时的他是多么的调皮,又给老师添了多少的烦恼。父亲微笑着听着,但我却明显地觉出,他的微笑里,是有几丝愧疚和尴尬在的。等到下了车。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父亲才自言自语蹦出一句:为什么总是这些被老师曾不屑一顾过的学生,才会结结实实地将老师记住且尊敬着呢?
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我问起父亲,那些来看他的学生,读书时曾让他怎样的璀璨时。他总是含糊其辞。原来他根本就已忘记了这些卑微的差生,或者,他勉强记住的,也只是那些黯淡无光的点滴。他原本和我一样,一直以那些光彩夺目的优生为荣,但却是戏剧性地,在数年之后,被他们完全地忘记。只剩了那些差生,将我们并不高尚的身影,牢牢地刻在了心中,且在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一只卑微又有力的大手。
或许我们会拿而今的教育来掩盖自己曾有的淡漠。是这种急功近利的方式,让我们把所有的精力,都给了少数可以进入名牌大学的优生,而且人为地给这些成绩优秀的学生,戴上包括德育在内的一切光环。可是我们忘了,并不是只有教育,才给了他们一颗只重名利的冷漠的心。恰恰是我们自己,在育人的初始,就忘记了,我们所要给予学生的,不只是成绩,还有比成绩更重要的,那就是平等、善良、仁慈、爱心、珍惜、感恩。
所以没有一个学生,可以让我们忽略和放弃。否则,我们被愈多的差生怀念,优生淡忘,那么,教育给我们心灵的惩罚,也将愈是严重。
(张磊摘自《心灵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