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企鹅15000海里生死路

2009-05-14 17:15蔡如鹏
中国新闻周刊 2009年14期
关键词:雪龙帝企鹅极地

蔡如鹏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调查确认:中国第24次南极科考队回国时,带回了不少于20只的帝企鹅。这种珍贵的鸟类是企鹅家族中体型最大的属种,只分布在南极。在“雪龙”号抵达南极后,部分队员来到中山站附近的“企鹅岛”,借助直升机完成了围捕。

经过约15000海里、长达三个多月的制冷集装箱旅程,帝企鹅被运到大连老虎滩极地海洋动物馆,申请捕捉企鹅的单位则是大连虎滩海洋动物保护研究所。据老虎滩极地馆网站上的资料介绍,大连虎滩海洋动物保护研究所的所长正是该馆的总经理。

根据相关规定,南极科考队的组织、协调和管理工作由国家海洋局下属的极地考察办公室(以下简称极地办)负责。极地办一位负责人承认了抓捕企鹅一事,此事通过行政管理手段即可获准。

结束长达5个月的南极之行后,中国第24次南极科考队(下称24次队)乘坐“雪龙”号科考船返回了上海。

时值2008年4月14日晚,“雪龙”号靠岸后,队员们没有下船,在为次旧的欢迎仪式做准备。夜幕中,有人从科考船尾卸下了3只白色的大集装箱。它们被装上卡车后,迅速离开了码头。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通过近1年的调查后确认:集装箱里是从南极捕回的帝企鹅,数量不少于20只。这种珍贵的鸟类是企鹅家族中体型最大的属种——成鸟身高可达1.3米,体重46公斤。在帝企鹅被发现之前,王企鹅一度被认为是最大的企鹅。但帝企鹅比王企鹅还高一头,因此得名。

这种鸟的珍贵,也在于只有在南极才能发现它的身影,而对于17种(也有鸟类学家认为是18种)企鹅中的15种,在其他地区——诸如澳大利亚,同样有种群存在。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获悉,这已不是中国南极科考队第一次动用“雪龙”号科考船往国内运送南极企鹅了。这些动物被送往的目的地,是近年来如雨后春笋般建起的海洋动物园。

企鹅岛上的围捕

一位参与帝企鹅捕捉的24次队队员对《中国新闻周刊》透露:捕捉行动安排在“雪龙”号离开中山站前往长城站的前几天。当时,“中山站的卸货任务基本完成,‘雪龙号正准备前往长城站执行运输补给任务”。捕捉动用了直升机,直接参与者不到10人。

捕捉地点选择在中山站附近的一个“企鹅岛”。“其实,‘企鹅岛并不是一个真的岛屿,而是指企鹅集中繁殖的区域。”2008年9月19日晚,上述队员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称,“(24次队)一共捕了两次,每次时间都不长,大约半天。”

据这位队员回忆,“企鹅岛”虽然离中山站只有几十公里,但从陆路前往并不方便。捕捉时队员们先乘直升机到“企鹅岛”,然后把捉到的帝企鹅装上直升机,“一趟一趟地运回‘雪龙号”。

捕捉帝企鹅不需要专门的工具,但要有些技巧,因为“它比咱们有劲,个头大,跑得又快”。通常,队员们会站成一圈,把帝企鹅围在中间,然后“一个人在前面逗,其他人从后面扑上去,把它摁倒”。

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另一位参与捕捉的24次队队员描述了抓捕过程。“不能逮翅膀,只能捉脖子,否则摁不住它,它力气大得可以拖着两个人在冰面上跑”。有些帝企鹅被摁倒后也不会束手就擒,而是用腹部贴着冰面拼死滑行,“人趴在它身上就像坐冰船一样”。

捕捉的时间和地点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一位长期从事南极企鹅研究的鸟类学家对《中国新闻周刊》称,帝企鹅是唯一在南极内陆越冬并繁殖后代的企鹅。每年夏季(南半球的1~3月),它们会分散在南极大陆沿岸,到海洋中觅食。冬季来临前的4月,性成熟的帝企鹅会跋涉近百公里,从四面八方前往南极内陆的聚集地(即“企鹅岛”)繁殖后代,直到来年春季离开。

帝企鹅之所以会选择冬季在寒冷的南极内陆繁殖后代,鸟类学家认为,或是为了躲避它们的天敌海豹、贼鸥捕食幼企鹅,提高成活率。一位知情人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解释道,选择在12月中下旬捕捉帝企鹅,是因为“那个时候,‘企鹅岛上帝企鹅的数量最多”,“如果再晚几天,它们就部回海边去了”。

逮住的帝企鹅先临时装进编织袋里,然后扎好口放在直升机座舱里,后运回“雪龙”号。一位参与运送的24次队队员在电话里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参与运送的“直9”直升机有效载荷接近两吨,除两个驾驶员外,机舱还可坐8~12人。运帝企鹅时,“后面坐人的椅子全部卸掉,可以腾出一个1.9米宽、2.3米长、1.5米高的空间,每趟大约能运10只(帝企鹅)”。

在记者的追问下,这位队员透露,前后两次行动“直9”在“雪龙”号和“企鹅岛”之间一共往返了七八趟,除去几趟载人外,运回的帝企鹅“有40只左右”。前述参与捕捉的一位队员也证实,在他参加的那次捕捉行动中,“共逮了20多只”。

15000海里生死路

运回“雪龙”号的帝企鹅立即被关进冷冻集装箱内饲养。这种集装箱与普通集装箱不同之处在于多了一台制冷设备,可以使箱内温度维持低温,以保证企鹅的存活。“(冷冻集装箱)里面就像个大冰柜。”一位在“雪龙”号上工作的24次队队员说。

2008年7月28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上海采访了两位在“雪龙”号上工作的队员。他们回忆说,这样的冷冻集装箱一共有3个,“就放在‘雪龙号船尾的甲板上,大致在3号舱的位置,因为远离生活区,一般很少有队员过去,只有一名专门负责饲养的队员每天去喂食、打扫卫生”。

2007年12月23日,这些冷冻集装箱随“雪龙”号一起离开中山站,前往长城站。据船上的队员回忆,靠岸后,冷冻集装箱被卸下船,暂时安放在长城站内,等到“雪龙”号从阿根廷返回长城站后,再吊装上船。此后,冷冻集装箱就再没有离开过“雪龙”号,直到2008年4月14日回到上海。

就这样,这些大鸟的旅途开始了。它们在集装箱内,从南半球到北半球,航行里程超过15000海里(1海里=1.852公里),期间还要数次穿越风大浪高的西风带,经历的艰辛可以想见。

在自然界,帝企鹅主要以海洋中的甲壳类动物为食。一位在船上工作的队员则表示,被捕的帝企鹅的食物是小黄鱼。“但由于惊吓,很多企鹅起初不肯吃东西。负责饲养的队员没办法,只好双腿夹着它们的脖子,用手掰开它们的嘴,硬往里面塞”。帝企鹅的另一个特点是,它们属于群居性动物,脱离群体就会变得焦躁不安,甚至不愿生存。

一位知情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雪龙”号之前运送帝企鹅,就有一次因为经验缺乏,照顾不当,三四只死在途中。“当时,把它们养在船上的游泳池里,加了些冰块。可船还没到澳大利亚,(企鹅)就不行了”。

为了把帝企鹅安全运送回国,24次队负责照看的队员用尽心思。每天,他都会喂两次食,清洗冷冻集装箱内的粪便,然后用消毒水打扫干净,“怕它们感染上南极没有的病毒”。实际上,国内还有一个“智囊团”在为他们出谋划策。“他们几乎每天都要用船上的铱星电话沟通,商讨饲养遇到的麻烦。”一位在“雪龙”号工作的队员说。

即使如此,还是难以完全避免帝企鹅的死亡。这位队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有一只是因为死活不吃东西最后饿死。

目的地:大连老虎滩极地馆

2008年4月16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大连老虎滩极地海洋动物馆(以下简称老虎滩极地馆)见到了那3辆由上海驶来的卡车,车牌号分别是辽B7046挂、辽B7047挂和辽B7022挂。

当晚6点左右,卡车载着白色的冷冻集装箱从员工出入的侧门驶进园内,停在老虎滩极地馆门前。《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随即跟了进去,看见一台红色的吊装机已等候在那里,二十多个工作人员正准备把集装箱从卡车上卸下来,集装箱后的制冷设备仍在轰轰作响。

正值黄昏,游客大都已离开,记者很快被工作人员认出并遭到盘问。表明身份后,工作人员强行检查了记者携带的照相机,在确认没有拍照后,要求记者“立刻离开”。记者在离开时,发现工作人员中有一位穿着醒目的红色南极科考服,胸前印着“中国南极科考队”的字样。后经记者向几位24次队队员和该馆的员工核实,这位老虎滩极地馆的工作人员正是24次队负责饲养帝企鹅的那位队员。

被“请”出大门后,《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爬到上附近的山坡,远远观看。这时工作人员停止了吊装,直到天黑才继续作业。吊装机巨大的轰鸣声和灯光在寂静漆黑的夜晚格外清晰,一直持续到晚上8点才停止。

开放于2002年4月28日的老虎滩极地馆,是中国第一家以展示极地动物为主的海洋公园。在这个建筑面积35000平方米的场馆里,豢养着白鲸、北极熊、海象、企鹅、北海狮等多种极地动物,据称是中国拥有海洋动物最多、展示极地动物品种最全的场馆,还曾被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授予“大世界吉尼斯之最•规模最大的极地海洋动物馆”。老虎滩极地馆同时也是大连市唯一一家国家5A级旅游景区。

这家极地馆是由新加坡西瑞克石油公司、大连海昌集团和大连虎滩乐园投资4.7亿元建造。目前,总经理一职由海昌集团副总裁担任,该集团的经营领域同时还涉及石油贸易、船舶运输和房地产开发。

帝企鹅抵达老虎滩极地馆的第二天,《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再次进入馆内采访。3只集装箱仍然停放在园内,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清理,箱子底部堆满了黄绿色的粪便。馆内几位动物饲养员向记者证实,头天晚上馆里的确“刚刚进了一批企鹅”。

“现在我们只有一只帝企鹅,是馆里的宝贝。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建一个独立的企鹅馆,到时会有很多的帝企鹅展出。”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说。列于筹建企鹅馆的事情,2008年4月15日的《半岛晨报》和4月16日的《大连晚报》均作了报道。在馆内一间会议室,记者看见一幅画在黑板上的企鹅馆建设草图,图中详细注明哪里是馆合,哪里铺石子路……

老虎滩极地馆一位负责市场推广的工作人员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坦言,该馆属于展示观光性景点,经营压力很大。“因此,需要不断引进新的物种,才能吸引更多的观众”。

截至记者发稿时,老虎滩极地馆的企鹅馆仍在建设之中,而那批帝企鹅也还处于“封闭饲养阶段”。2009年3月23日,该馆负责饲养的工作人员拒绝了《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要求,只是说目前它们“状态良好”。

海洋馆成长背后:极地动物价值飙升

中国南极科考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1984年派出了第一次南极科考队。如今,每年11月前后都会有一支科考队前往南极,并于第二年4月返回。南极科考队的组织、协调和管理工作由国家海洋局下属的极地考察办公室(以下简称极地办)负责。国内任何单位或个人如需搭乘“雪龙”号前往南极从事科考及其他活动,都必须事先向极地办申请,并获得批准。

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采访时,极地办一位主要负责人确认了24次队捕捉帝企鹅一事。他说,捕捉行为是“经过专家评审,符合(南极)条约规定并颁发了许可证的”,因为“这是用于极地科普教育”。这位负责人同时承认,国内多家海洋馆都曾向极地办提出过类似的申请。

依据南极条约体系中的《关于环境保护的南极条约议定书》(也称为《马德里议定书》),在南极捕捉动物需要主管当局颁发书面许可证。许可证应注明捕捉的目的、时间、地点、种类、数量、执行人及其工作单位。

该条约规定:捕捉许可证只有在下列条件下才应予以发放:为科学研究或科学信息提供标本;为博物馆、植物标本室、动物园、植物园或其他教育或文化的机构或用途提供标本,以及有关人身安全或者船舶、航空器或具有较高价值的设施和设备的安全或者环境保护的紧急情况。

中国政府1991年10月4日签署了该议定书,并于1998年1月14日生效。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调查获悉,极地办确实给24次队颁发了一份许可证,准许大连虎滩海洋动物保护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参加24次队,在南极获取帝企鹅20只以及企鹅蛋100个。

大连虎滩海洋动物保护研究所在捕捉申请书中称,该机构是大连市城建局出资建设的以极地濒危动物为主要研究对象,以科学饲育繁殖动物为主要目的的科研场所。但《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调查发现,这家研究所与老虎滩极地馆的关系极为密切。据老虎滩极地馆网站上的资料介绍,大连虎滩海洋动物保护研究所的所长正是该馆的总经理。

“国际上对南极企鹅有极其严格的保护措施。”中国自然科学博物馆协会水族馆专业委员会一位负责人说,“因此,(这些动物)在国内非常罕见,观众的热情一直很高。”据《北京晨报》《北京青年报》等多家首都媒体报道,2002年4月大连圣亚海洋世界曾在北京与中国科技馆联合举办了“圣亚极地之旅暨南极企鹅中国首展”,免费向观众展览10只南极企鹅(3只王企鹅,7只巴布亚企鹅)。当时参观的队伍排出上百米,观众人数创下科技馆日接待的最高纪录。

这位负责人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至今,国内海洋馆的数量急剧增加,“现在已达到七十家,1994年还只有十几家。2002年后(海洋馆)又开始追求极地动物,导致了极地动物价格在中国一路上扬。”记者在老虎滩极地馆了解到,该馆此前那只帝企鹅价值30万美元。

南京海底世界一位负责饲养帝企鹅的工作人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帝企鹅由于个头大、体型漂亮,而且终生生活在南极,因此“比其他企鹅更具观赏价值”,“(帝企鹅)是我们的镇馆之宝”。据《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了解,目前中国大陆仅南京海底世界和老虎滩极地馆两家海洋馆拥有帝企鹅。

一位知情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南京海底世界的帝企鹅是从(北京)太平洋海底博览馆交换过去的,太平洋海底博览馆的工作人员曾参加21次队前往南极捕捉过帝企鹅。

这位知情人说,近几年,国内海洋馆在引进极地动物方面遇到了很多困难。“目前主要是从国外购买。美国,日本50多年前就开始捕捉企鹅,现在已经可以人工繁殖,但中国还做不到,只能花大价钱去买。”

而上述极地办那位负责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对参加科考队去南极捕捉企鹅的单位,他们“不收任何费用”。

南极活动:“这些行政手段可以控制”

南极环境保护委员会(CEP)主任尼尔•吉尔伯特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的电话采访时说,各签署国在条约许可范围内,有权自行决定是否捕捉南极动物,但应该严格控制数量,并进行相应的环境影响评价。不过他同时说,《马德里议定书》对捕捉的数量没有具体的限制。

一位熟悉国际法的专家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南极条约》及其附属条约对各缔约国的国民并没有强制约束力。各国政府需要通过制订国内法来执行条约的具体条款及其他补充协定。目前,大多数协商国都制定了相应的国内法,比如澳大利亚的《南极条约法案》、美国的《南极保护法案》等,不过中国的立法尚在进行中。

极地办一位工作人员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中国之所以还没有立法,一个原因是“中国人在南极的活动范围有限,规模小,通过极地办的管理和监督这些行政手段完全可以控制”。

据他介绍,中国政府一直致力于出台一部保护南极环境的法律。事实上,从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推进相关的立法工作,2a01年草案就已经撰写完毕,现在已被有关部门列入了日程。这位工作人员说,尽管现在中国还没有关于执行《南极条约》及其附属条约的国内立法,但是自从中国1983年加入《南极条约》后,“我们一直完全按照条约组织所有的南极科考活动”。

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在相关的法律出台前,界定有关活动是否违反《南极条约》及其附属条约,目前仍主要由极地办说了算。

但南极和南大洋联盟(ASOC)主席吉姆•巴恩斯在给《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的邮件中表示,希望中国能够尽快立法。ASOC另一位官员里卡德•劳尔则对中国南极活动的环评工作提出了建议——他在邮件中说,“(中国)对一些科考项目进行了环评并通报了结果,但可以说得再清楚些。”

劳尔随信给《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转发了一份中国提交给《南极条约》协商国秘书处的2007/2008年度报告。在这份报告中,大连虎滩海洋动物保护研究所在南极的活动被描述为“收集南极企鹅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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