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的集团

2009-05-14 13:37
杂文选刊 2009年5期
关键词:实用主义齐桓公荀子

张 炜

春秋到战国以及许多时期许多国家,总而言之是乱世多而治世少;其中的治世,又往往是虚假的上层的繁荣,是用中心城郭的热闹遮掩了大部分国土的凋敝。民众的内部,最大面积和数量的劳动者,不仅不是这种繁荣昌盛的受益者,相反还是为这表面的盛局付出最多的不幸者。大面积的呻吟由于官衙重重,江河阻隔。巷深野远,压根儿就传不到中心地区去,更不能影响到宫墙之内的生活。

可以想见,无论是春秋战国的盛世还是衰世,都有一个与天下民众沿不同轨迹运行着的集团。

这些集团中,即便是备受后来人赞誉的圣主和明君。也仍然是一场狂欢的主持人,是永久隔膜于民众和理想的人。当年的理想是“仁政”。那时还没有“理想”这个词汇。除了主持者。还要有加入者,加入者通常是世袭的王公贵族,再就是有本事能办事的群臣。总之任何时代的盛宴都要凑够了人数才行,寥寥几个人是成不了筵席的。由此也就再次说到了齐桓公和管仲,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颇能说明一些问题。显而易见,齐桓公是主持者。而管仲是新加入者,因为他既不是世袭的贵族,又不是过去的近臣,而只是一个被举荐的商人。管仲尽心尽力,为这个集团办了许多事情,在相位上呆了四十多年,功劳首屈一指。他为当时的齐国更有后来历代的治国人士。都提供了极其宝贵的经验。但如果有人将他当成了十全十美的榜样,这就需要讨论了。否认管仲的贡献和精明细致,或者否认他的勤勉为政,都是错误和偏执的。但是无论如何他是“家国”之相,是这个狂欢集团的一员,并且一生都参与了这场狂欢,这也是不容否认的一个事实。厘清了这个问题,其他的也就不难梳理了。

过去讲事情论阶级,现在说道理要讲立场。管仲的立场说到底还是站在齐桓公的一边。是站在这个君王的当世,而不是齐国的将来;是站在这个君王的宫墙之内。而不是民众的陋巷里。他的一切勤勉与操劳,都是围绕着这个出发点,而少有其他。他所付出的,齐桓公已经一一回赠;甚至还在这些付出之前,就得到了对方丰厚惊人的赏赐。这就由不得管仲不尽心尽力了。

齐桓公推管仲为相,生怕他出身平民人微言轻,无法行使威权,就大出所料地封其为“仲父”,并当众呼之;齐桓公给了他最高的名位,一切甚至远超齐国的世袭上卿。而上卿是徐了齐国公室之外最显赫的贵族。这样一来管仲的地位也就仅仅次于齐桓公本人了。除了名位还有实利,齐桓公封给管仲七千五百户的市租收入,后来的重赏又不计其数,据史籍称,管仲之富可以比之于齐国公室。而公室的收入是多少?是当时齐国赋税的一半以上。除了管仲的巨富。齐桓公还重金赏赐了贵族和功臣,于是就这样形成了一个极富的、高高在上的特权阶层。即一个狂欢的集团。这个集团的种种奢靡享乐已被大书特书。这里就不必再来饶舌了。

既然如此,一般而言管仲又怎么会不去全力以赴地施政?正因为他的才华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齐国的财力物力也增加到了空前的境地。齐桓公除了“好色”,还像后来的盛世之主齐宣王一样,极好物质财富,即“好货”。人怎么能不“好货”呢?管仲即把增加物质财富当成了最重要的、甚至是超越一切的现实目标。现在看。他的功缋与缺陷几乎全部纠集于此。一生致力于“仁政”的孟子对这种做法大不以为然,即便是后来极大地融合吸收了实用主义、培养了韩非和李斯这样的所谓“法家”代表人物的荀子,也对管仲这种极端的实用主义给予了否定。荀子肯定了管仲的“上忠乎君,下爱百姓而不倦”,同时也说:“有大忠者,有次忠者,有国贼者。以德覆君而化之,大忠也;以德调君而辅之,次忠也;若管仲之于桓公,可谓次忠矣。”他最终对管仲的结论是:“管仲之为人。立功不力义,野人也,不可为天子大夫。”并最终给管仲定了性。称其为“小人之杰”。

这里的“小人”与“大人”对应。不是现在所理解的“狭促小人”、“奸佞小人”的意思。而是从人的器局境界处着眼的。通俗一点说,荀子认为他是一个过于实用主义的杰出人才。缺乏更高远的理想,注重当世之“功”而不能胸怀长远之“义”。荀子对于齐国灭亡的总结是颇为确切中肯的,认为其结症即在于统治者“不修礼义”,惟利是图,玩弄权谋,于是国家就没有了未来。

这种狂欢其实就是一场物欲的燃烧,它从一个集团的内部开始烧起,逐渐烧成不可遏制的熊熊大火。烧成大地一片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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