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燕梅 侯冬梅
摘 要:吉本芭娜娜,被誉为“日本现代文学天后”。她的作品一经问世,便风靡全球,掀起一股强大的“芭娜娜热”。《厨房》及其续篇《满月》是她的处女作,也是她的成名作。作者为我们讲述的故事平常而简短,但读后发人深省,让人深感共鸣。“生命是一个疗伤的过程”,小说的主人公从死亡中获得拯救,展示了现代人新的救赎方式。
关键词:吉本芭娜娜 《厨房》 死亡 救赎
吉本芭娜娜(1964—),原名吉本真秀子,生于东京,20世纪著名诗人、评论家吉本隆明之次女,毕业于日本大学艺术系。毕业后曾在餐厅当服务生,《厨房》便是这一时期的作品。1987年,她的作品《厨房》(以及同时收录的续篇《满月》)获海燕新人文学奖,后陆续获山本周五郎奖、紫式部奖等文学大奖。该作品在日本荣登畅销书排行榜且经久不衰,在海外也广受关注,形成了“芭娜娜现象”[1]。时至今日,吉本芭娜娜登上文坛已二十余年,连续发表了多部作品,受到国内外读者的广泛喜爱,是当今公认的“日本现代文学天后”,与“日本现代文学天王”村上春树一起受到世人赞赏。
吉本芭娜娜善于以通俗、细腻、流畅的文笔精心描绘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青年男女独特的青春生活及青春体验;故事情节富于新意且不落俗套,给人以新奇之感;人物感情往往是纤细的、哀伤的、病态的,颇能引起年轻人的共鸣。她的作品总少不了一些要素,例如死亡、离异、乱伦、变性、同性恋、超能力等,从而形成了她强烈的个人风格。芭娜娜的作品既写实又充满了神秘色彩。在物质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人们的内心却填满了不安与孤独,死亡成了年轻人时常面对的问题。如何用文学来解救这个时代的人们精神层面的种种病态,则成为新一代文学创作的新主题。芭娜娜文学代表着这样一个时代的文学。在吉本芭娜娜的笔下,又将如何展现这些主题呢?下面我们以芭娜娜的处女作《厨房》[2]为例来做一一解析。
一、关于死亡
爱伦坡有句名言——“文学中最忧郁的主题是死亡”,“死亡”是文学不可回避的主题。芭娜娜的小说从一开始就涉及死亡。在《厨房》中,开篇就出现了美影父母以及祖父的离去。在能够相依为命的祖母也去世之后,女大学生樱井美影沦落为天涯孤女。心中充溢着孤寂与不安的美影出于对厨房病态般的热爱,将厨房看作她唯一的可以栖身之处。正当困惑之时,曾受祖母照顾的田边雄一及其变性人母亲惠理子收留了她,这个家庭虽然病态却处处温馨。美影逐渐在雄一和惠理子的抚慰下,从亲人逐渐离去的创伤中恢复过来,开始独立生活……
然而死亡的阴云并未散去,在续篇《满月》中,又出现了惠理子之死。在美影搬出田边家,开始独立生活后不久,雄一来电告知惠理子已死。美影大为震惊,连夜赶到雄一身边,又如同过去般一起吃饭,同室而居。然而物是人非,美影和雄一同时陷入亲人离去的痛苦之中。此后,美影因工作关系去了伊豆,雄一也逃离东京。通过知花之口,美影得知雄一的苦恼,她抛开种种顾虑,在一个满月当空的夜晚乘计程车来到雄一身边,送去猪排盖浇饭,表明心迹。而结局尚未可知,故事在两人轻松的通话声中落下帷幕。为说明死亡这一主题,作者在小说中设置了大量的死亡,《厨房》及续篇《满月》中出场人物虽然不多,竟然就有七人相继死去。
但是,芭娜娜所要讲述的死亡并不像其他作家一样,描绘死的痛苦与惨烈抑或将要逝去之人对世间的迷恋等。在芭娜娜眼中,死亡就是开始,意味着新生,所以,她对死亡的交代往往简短而干脆。如小说中所描述的,“我,樱井美影,父母双双早逝,一直跟着祖父母生活。上中学的时候,祖父去世了。便只剩下我和祖母两个人相依为命。/几天前,祖母竟也离我而去,这给我一记重创。”[3]“秋末,惠理子死了。”[4]
可见,芭娜娜对死亡的处理相当简洁。一个生命的逝去,在常人看来,是悲痛之事,尤其是亲人离去,更是让人悲恸不已。然而在芭娜娜笔下,亡灵好似蜉蝣,朝生暮死,短暂到让人来不及感受它的存在。这说明芭娜娜所持有的生命观与日本文学的传统一脉相承,即生命之于宇宙是非常短暂的,可谓转瞬即逝。人与其沉浸在亲人故去的悲痛之中,不如另外寻求生道。但是,生者并未沉浸于这种死亡的悲痛当中,而是积极地面对人生,努力地从生活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如《厨房》中病态般挚爱厨房的美影,《满月》中流连于酒精与黑夜的雄一,都在亲人离去的悲痛中苦苦挣扎着。生是一种世间样态,同样,死也不过是另一种样态而已。作者想要告诉读者的是如何在死里求生,为我们展示了顽强生存的过程,传达了生存的哀伤与生者的艰辛。
二、从死亡到救赎
“生命是一个疗伤的过程”,在芭娜娜看来,死是自然轮回的必然,人无能为力。死者死矣,生者还要继续生活下去,重要的是要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想方设法疗治身心创伤,从而得到人生的救赎。从这个层面讲,芭娜娜的文学是疗伤的文学,也是救赎的文学。
叶舒宪先生曾在《文学与治疗》中论述道:“文学是人类独有的符号创造的世界,它作为文化动物——人的精神生存的特殊家园,对于调节情感、意志和理性之间的冲突和张力,消解内心生活的障碍,维持神与心、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健康均衡关系,培育和滋养健全完满的韧性,均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5]长期以来,文学作为提高人们教养的一门学问,具有其他科学无法比拟的作用,其中,精神方面的疗伤性是文学家普遍关注的课题。芭娜娜在处女作《厨房》及《满月》中通过寄情于物、借物疗伤与来自他人的精神疗愈,显示出其独特的疗伤方式。
(一)寄情于物,借物疗伤
关于寄情于物,借物疗伤,表现得最为明显的是《厨房》中美影对于厨房的病态般的爱恋。小说的开篇就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想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厨房。”[6]后来的描述更是揭示了厨房对美影精神的影响。当她离开厨房的时候,就感到孤独、痛苦、窒息、阴暗;而一旦步入厨房,就会感到安全、温馨、明快,充满阳光。这种对厨房的病态般爱恋,使得美影只有处于厨房当中,才能有安全感,暂时忘却自己正在经历的痛苦。在这里,厨房既代表了曾经有过的家庭温暖,又代表了亲情的存在。
小说中“厨房”这个意象的出现,是存在一定规则的。每次有“悲伤”、“寂寞”、“孤独”等字眼出现的时候就会有厨房登场,因而厨房是具有疗愈功能的一种意象。芭娜娜在小说的结尾部分更为鲜明地表明了这种情节。“梦中的厨房……/我会拥有许多许多厨房,在心中,或者在现实中,又或是在旅途中。有一个人单独的,有大家共有的,有两个人的,在我人生旅途的所有站点,一定到处都会存在的。”[7]小说的主人公美影也是常常遐想:“委实疲惫不堪的时候,我常常出神地想:什么时候死亡降临时,能死在厨房里就好了。无论是孤身一人死在严寒中,还是在他人的陪伴下温暖地死去,我都会无所畏惧地注视着死神。只要是在厨房里就好。”[8]原本厨房只是个做饭的场所,但是这里的厨房却象征着重获新生,因为只有厨房才能消解美影心中那份失去亲人的悲哀。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与其说“厨房”是个做饭的场所,不如说它是一个家庭的浓缩。家庭成员每天在这里见面交流,共同分享家庭成员的喜悦,倾听家人的烦恼与忧伤。美影对厨房的热爱以及渴望,从某种程度上讲更是对家的热爱及渴望。美影心中的种种伤痛,希望在厨房中得到慰籍,她渴望拥有一个家庭,渴望来自家人的关爱。所以当美影来到惠理子的家,感受到惠理子家里的温馨后,她感觉舒适极了,心里得到了安慰,从而慢慢地走出祖母死亡的阴影。
小说中除了用寄情于物、借物疗伤以外,还用了层层递进的精神疗愈,从而让小说中的死亡与新生交错重生,生生不息。
(二)精神疗愈
提到芭娜娜文学的疗伤功能,我们不得不提到小说《厨房》中的一个重要人物——雄一的母亲惠理子。她原本是雄一的父亲,名叫雄司。雄一很小的时候母亲患病去世,雄一母亲之死给雄司带来了沉重的打击,让他自认为不可能再爱上其他的女人。中年的父亲在承受着丧妻之痛的同时毅然肩负起抚养孩子的重任。为了缓解母爱“缺失”给儿子带来的伤害,雄司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极端的方式——变性。以前作为父亲的雄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美貌绝伦的母亲——惠理子。
雄司变性,从男人变成了女人,从父亲变成了母亲。雄司“死”了,惠理子新生了。雄司通过与痛苦生活决裂的方式疗治自己内心的伤痛,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得到了人生的救赎。他的选择不仅拯救了那个可怜的自己,也拯救了自己的儿子以及家庭。惠理子如真正的女子般美貌绝伦,恢复了家庭明净温馨的气氛。对此,美影对她做了如下描述:“她有着一头柔顺的披肩长发,细长的双眸深邃且神采动人,嘴唇形状优美,鼻梁高挺——全身上下洋溢着慑人心魄的生命力的光辉——简直不像人。”[9]她对生活的热情极大地影响着美影,美影不由地觉得,“她全身散发着慑人的魅力,那光辉,支撑着她走到现在——无论是她死去的妻子还是儿子,甚至连她本人都无法阻挡或遮盖。”[10]
惠理子变性的选择在拯救自己一家的同时也拯救了美影。在美影的眼中,惠理子就是一位苦难的先验者,她饱经风霜与磨难。对美影来说,或许也只有在惠理子以及惠理子和雄一组成的这个“极不健康”而“气氛却是如此明朗”的家庭里,心扉才能一点点打开,慢慢接受命运的安排,积极地继续生活下去。
惠理子自我救赎的人生经验为美影的人生带来一道光明,成为她战胜眼前困境的原动力。惠理子曾语重心长地开导美影,“人在生命的历程中,不彻底绝望一次,就不会懂得什么是自己最不能割舍的,就不会明白真正的快乐是什么,结果整天浑浑噩噩。我应该算幸运了。”[11]她的达观与彻悟如一副良药,医治了美影的精神伤痛,让她进一步认识到“甚至连爱,也不能拯救一切”[12]。
在续篇《满月》当中,惠理子的死让雄一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失去唯一的亲人,让他沉迷于酒精中无法自拔。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的美影,坚强而独立,给了雄一莫大的鼓舞。雄一离开东京,躲到一个远离死亡与喧嚣的清净之处,独自疗伤。故事在雄一与美影轻松愉快的通话声中画上句号。此时,他们谈论的是未来的生活。
在现实中,更多的实例告诉我们,未成熟的年轻人在挫折中极为脆弱,往往会将感情转移到爱情中,希望通过爱情来抚平曾经受伤的心。但是,芭娜娜却告诉我们,人生在世,苦难、挫折是不可避免的,重要的是如何走出困境,拯救自我。她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更高境界的疗愈方式——心灵的疗愈。
结语
吉本芭娜娜的文学描写的是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故事,通过表现那些生活在都市的青年人的困惑与挣扎、孤独与迷惘,从而展现了人类的共性,触发了人们心灵的感动。《厨房》及其续篇《满月》,描写了青年人如何面对死亡,如何从死亡的阴影中获得拯救。她的文字凄凉而不失温暖,哀婉又不乏坚定,碰触到人性中最柔软的部分。无论读者带着怎样的心情都能品尝出不同的韵味,让我们能够更加达观地面对自己、面对人生。与此同时也能够更加深刻地理解那一个个在大千世界中奋斗不息的渺小生命。
可以说,吉本芭娜娜是日本20世纪80年代末出现的新生代代表作家。日本文学在由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引领文学的时代之后,正经历着由吉本芭娜娜、村上春树为代表的新时代文学。他们试图超越民族的局限,去洞察和挖掘人性中的相通之处,展现出现代年轻人交往的新形式,并开创了一种新型的家庭关系,这些主题也正是笔者今后需要探索的课题。
注释:
[1]“芭娜娜现象”一词初出于日本《每日新闻》1989年10月29日的晚报上,之后被各媒体广泛使用。
[2]由于《满月》与其故事情节为承续关系,因而在此将其作为一个完整的故事一并分析。
[3][4][日]吉本芭娜娜:《厨房》,李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4页,第41页。
[5]叶舒宪主编:《文学与治疗——关于文学功能的人类学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第273页。
[6][8][日]吉本芭娜娜:《厨房》,李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3页。
[7][日]吉本芭娜娜:《厨房》,李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37页。
[9][10][日]吉本芭娜娜:《厨房》,李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10页,第17页。
[11][12][日]吉本芭娜娜:《厨房》,李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36页,第37页。
参考文献:
[1]周阅.吉本芭娜娜的文学世界[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 2005.
[2][日]吉本芭娜娜.厨房[M].李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3][美]纳撒尼尔·布兰登.罗曼蒂克心理学[M].孙尚奇译.上海文汇出版社,2003.
[4]叶舒宪主编.文学与治疗[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1999.
(郭燕梅 济南 山东大学日语系 250100;侯冬梅 日照 曲阜师范大学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日语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