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宋拥有号称百万大军,但在对辽、西夏、金的战斗中屡遭挫败。这表明,北宋军事实力衰弱。究其原因:从宏观层面看,北宋推行“重文抑武”的国策以及消极防御的军事战略,直接导致了军人地位的急剧下降,严重影响了军队作战的积极性;从中观层面看,军事指挥系统既相互分立,又相互牵制,且事事受控于上,直接导致了军事指挥系统的僵化,严重影响了军队作战的主动性和灵活性;从微观层面看,士兵招募宽泛、训练松懈以及武器装备匮乏、低劣等,直接导致了军队战斗力低下。
关键词:重文抑武;军事指挥系统;兵源素质;武器装备
收稿日期:2009-10-27
作者简介:周宝砚(1974-),女,安徽明光人,南京政治学院政治学教研室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政治制度史,行政学理论。
北宋是中国历史上军事十分衰弱的朝代,虽号称百万大军,但在对辽、西夏、金的战斗中却屡遭挫败。本文认为,导致北宋军事衰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些因素大体上可以从宏观、中观和微观层面逐一探讨。
一
从宏观层面看,造成北宋军事衰弱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在治国方略上,积极推行“重文抑武”的国策;二是在军事战略上,严守“守内虚外”的消极防御战略。
北宋之所以采取“重文抑武”的国策,既与北宋之前的五代十国纷争混乱的历史背景有关,也与北宋皇帝起家的特殊经历有关。五代十国是中国历史上典型的军阀割据时期,统治基本上以武治为主,所谓“五代为国,兴亡以兵”。[1]由于“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2]军队被用来实现改朝换代的工具。而更为严重的是,文官堕落到只能配给征收赋税作计量工作的地步,原有政治文化中的道德依附基本上荡然无存,他们对于服务于哪一朝皇帝已无动于衷,这种情形对当权统治者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为了扭转这种风气,北宋建国后,极力推行文治,大兴科举取士之风,同时,大兴理学,对官员道德的讲求,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再加上,北宋开国皇帝是通过军事政变上台的,因此,为了避免类似事件继续上演,宋太祖采取“杯酒释兵权”的方式,收回了功臣宿将的兵权;并派文臣到地方任职,剥夺节度使的行政权;此外,还派专人任转运使,剥夺节度使的财权。通过改革,宋太祖把兵权、行政权和财政权都收归中央,彻底改变了自唐后期以来的武人专横、藩镇割据的局面。
这种改革,可以说是矫枉过正。“兴文教,抑武事”[3]国策的推行,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文官队伍迅速膨胀,文官虽多,但由于政治体制架构上对文官行事之自由的严格限制和监察,使得文官之间彼此牵制,沉陷于内耗之中,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另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军人地位急剧下降,人人耻于入武。在宋代制度上,同一品级的官吏,文职官员的位置在武职官员之上。若文武官员同时面对掣肘时,命运也往往有天壤之别。史载:史珪尝谮文臣梁梦升,梦升反得升官;又谮武臣张琼,琼为太祖挝死。[4]文臣高于武将以及军人处处受排斥的风气很快在民间漫延,“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贱武”民谚也就从那时流传下来。
从国防角度来看,北宋不利的地理条件,使其面临着周边少数民族的军事威胁,军队的作用就更加凸显。然而,来自周边的军事压力,并没有引起北宋统治者足够的重视,反之,他们认为执政的着力点在防范来自统治集团内部的威胁上。宋太宗明确表示:“国家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为之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甚为可惧,帝王合当用心于此”。[5]由于精力主要放在防范内患上,使得北宋统治者在边事上采取了被动、消极防御的战略。
在“重文抑武”的国策以及消极防御战略的指导下,北宋军事集团很难吸引到真正优秀的人才。纵观北宋一代,名将尤少,即使偶有几位名将出现,也无法充分施展其才能。如北宋初年的杨业,可谓“老于边事,洞晓敌情”,[6]但宋统治者就因为他是武人,是北汉投降过来的降将,不信任他,最终被逼得以死明志;曹彬虽被誉为宋初名将第一,两次任枢密使,也不过是能遵命耳;曹彬之子曹玮,亦是北宋的御边名将,被任命为秦州,兼泾、原仪、渭、镇戎缘边安抚使。天禧四年,任签书枢密院事,又参与最高军事决策,但在宰相丁谓的排挤下,只能默默死去;狄青虽功勋卓著,位至枢密,但由于出身武将,最终被打发到陈州任地方官。即使如此,统治者对狄青仍不放心,“每月两遣中使抚问”,以监视其行动。狄青每闻使来,即“惊疑终日”。[7]狄青到任不过半年左右,便郁闷而死,年仅50岁。
二
从中观层面看,北宋军事指挥系统分立与相互牵制及皇权对作战的干预,严重干扰了作战指挥及战场决断。
北宋建国后对军事指挥系统进行了调整和改革,实行枢密院--三衙体制。枢密院是唐朝后期设置的机构,原意是利用代表皇帝的宦官参与宰相议事,分宰相之权。北宋继承了枢密院体制,但枢密院主要由文官掌握,负责全国军政。枢密使和副使位列宰辅,与宰相一起参与军国大事的处理,其职责是:“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以佐邦治。凡侍卫诸班直、内外禁兵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皆掌之”。[8]由此,枢密院从宰相那里分得军国机务这一块,而又不负责除军政以外的其他事务。这样一种把军国大事从政治事务中截然分开的作法在现实中很难执行,最后只能是组成宰相集体,共议军国大事,共同对皇帝负责。
三衙的全称是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五代初即已出现侍卫亲军,宋太祖即位之初,解除了主要禁军将领的兵权,同时取消殿前都点检和副都点检两个高级军职,并将侍卫司分为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同殿前司一起合称三衙。三衙长官皆称都指挥使,并称“三帅”。三衙三帅之设,一方面降低了军队统帅的级别,同时也在无形中分散了军权。虽然三衙的统兵由中央扩大到地方,即掌管禁军和厢军,但三衙职掌却大为减少,“掌殿前诸班直及步骑诸指挥之名籍,凡统制、训练、番卫、戍守、迁补、赏罚,皆总其政令”。[9]可见,三衙只负责军队的训练与日常管理,而无发兵之权。
枢密院和三衙都负责军事,但两者地位并不平等。相对于武人的三衙,文官的枢密院有着不可比拟的优越性,处处体现着“重文抑武”的国策。但权势虽大的枢密院,在权限上却有一个禁区,就是绝对不能沾军队的边,可见这是一个典型的“不知已”的决策者。这种军事中枢机构的建立,巧妙地把兵权一分为三。“兵符出于枢密,而不得统其众;兵众隶于三衙,而不得专其制。”[10]枢密院有调兵之权,却不掌管军队;三衙掌管军队,却无调兵之权;遇有战事,则由皇帝任命率臣领兵出征,从而实现了“调兵权”、“握兵权”、“统兵权”的分离。但军队中枢机构既彼此分立,又相互牵制,直接导致了政出多门,各自为政,不能相互协调,缺乏统筹安排等一系列问题。
此外,宋朝皇帝还通过“临阵授图”以及扩大监军权限等方法来加强对作战军队的掌控。出征前,皇帝和枢密院事先规划好阵图,领军将领按着阵图打,打输了没有罪。如果不按阵图打,打输了固然罪无可免,打赢也要请罪。很明显,这种打法有着致命的缺陷,因为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果非要按照事先布置好的阵图打,根本无法应对随时可能变化的军情。武将王德用曾坦率地批评过天子授阵图的做法:“咸平、景德中,赐诸将阵图,人皆死守战法,缓急不相救,以至于屡败。”[11]
皇帝在“临阵授图”的同时,还派“监军”监控军队作战。宋初,太祖派一些能征善战的大将去做统一工作,但又担心大将们重兵在外会危害中央的皇权,于是差遣宦官充当领兵或监军以分主帅兵权。如曹彬伐江南,太祖“遣中使王继恩领兵数千人”会讨。[12]太祖进攻北汉太原,宦官李神祐两次从征。太宗时进一步强化了宦官的监军权。太宗任命宦官王继恩“为剑南两川招安使,率兵讨之。军事委其制置,不从中覆。”[13]自太祖太宗之后,北宋历代继统之君均给予宦官以指挥、监督军队的大权。北宋末年,宋徵宗派宦官童贯率大军往讨方腊起义军,破例地“把东南事尽托付给他”,并“准许其便宜行事”。[14]宦官作为内臣,很少能有军事指挥才能,更不要说去实地参与战斗,因此,派宦官监督作战,无异于让外行指挥内行。在这种情况下,武将要么屈从迎合宦官,从而维持其统帅权;要么与宦官发生矛盾,从而极有可能遭到宦官的抵毁和诽谤。由此可见,这样一支在重重束缚和监控下的军队,已经失去了作战的主动性和灵活性,又何谈战斗力!
三
从微观层面看,兵源把控不严与武器装备的质劣、匮乏,直接导致了士兵战斗力的低下。
士兵素质是决定军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之一。宋代士兵都是招募而来的,是职业兵。一般来说,职业兵既然是专业的士兵,其战斗力应当远远高于隋唐以来的府兵,但事实并非如此。北宋士兵战斗力之低与兵源及武器装备有很大关系。
首先,从中央军(禁军)的来源看,宋初对禁军的选拔非常严格,但没能坚持下来。宋初,选拔禁军时,对身高体重都有明确规定。起先用一个活的兵样,后来用木头做成一个人的样子,送到各地方各队伍,符合这标准的,就送中央当禁军,此外,凡才力技艺有过人者,也都收补入禁军。此时,朝廷“屯戍征讨,百役并作,而兵力不屈”。[15]但太宗雍熙三年攻辽失败以后,北宋已丧失了收复燕云失地的信心和能力,转而采取守势,军事积弱局面开始出现。真宗、仁宗时期对辽、西夏用兵,募兵规模和范围不扩大,兵源素质不断下降,流民、饥民甚至盗贼都被招募入伍。“(景德四年)选殿前司龙骑卒材勇者隶龙猛。先是,此军十三指挥皆募强盗以充,时寇贼希少,故议并省。”[16]兵源素质低下到了这种程度,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再加上,宋初统一战争后,很长时期内军队都缺乏正规而严格的训练,禁军骄惰成性,卫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禁兵给粮,“不自荷而雇人荷之”。[17]这样一支骄惰之军,站不成行,听说打仗,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名为骑兵,却不能披甲上马;名为射手,箭却在“马前一二十步即已坠地”。[18]“被甲行数十里则喘汗不进。遇乡邑小盗,则望尘奔北。”[19]由于“教阅训练之事尽废”,所以“缓急之际,人不知兵,无一可用”。[20]
其次,从地方军的来源看,招募过于宽泛,使得所谓的地方军根本无战斗力可言。地方军主要包括厢兵、乡兵和蕃兵。厢兵名为常备军,但实际上是各州府和某些中央机构的杂役兵,供地方官府役使。主要任务是筑城、制作兵器、修路建桥、运粮垦荒以及官员的侍卫、迎送等。据《宋史•兵志》载,宋初厢兵,大半老弱病残,这样的军队根本没有战斗力。乡兵是按户籍丁壮比例抽选或募集土人组成的地方民众武装。平时不脱离生产,农闲集结训练。担负修城、运粮、捕盗或协同禁军守边等任务。乡兵可以说是非正规的地方军。蕃兵是北宋西北部边防军,招自归顺部落的少数民族的人民充当。诸部族首领被封军职,率部族军戍守边境,目的是以夷制夷,防范边境少数民族的骚乱,编制不定,多数情况下只给一个名义和少量补助。此外,还有地方县一级武装力量士兵和弓手,数额均不多,每个县多为数十名,负责县的吏役和地方治安。但这些地方武装力量弱不禁风,以至于平时连稍微大一点的团伙盗匪都对付不了。每当流窜的匪帮临境,申报中央派兵来不及,往往就由官员出面,以牛、酒、金帛贿赂他们,让他们到别处去。
再次,从士兵的武器装备来看,武器装备的低劣与匮乏也极大地影响了战斗力。宋代发明了火药,且火药开始应用于军事,这为武器装备以及作战方式的改变提供了可能。但由于社会精英群体集中在文官队伍之中,缺乏对新军事手段的敏感和重视,更没有思考由此可能引发的军事变革,依旧摆脱不了冷兵器时代的传统用兵思维模式。宋军使用的武器,除太祖、太宗和神宗(熙宁六年以后)等朝所造“戎具(较为)精劲”外,其余多数时间,兵器制造的质量都普遍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如,河北“诸州所造器械,数不少矣……然而铁刃不钢,筋胶不固,长短小大多不中度”,[21]“精好堪用之器十无一二”。[22]出现这一状况的原因,除了主管官吏不谙兵器或玩忽职守外,还与士兵不断增多,兵器需求量大增,而军器工匠与制造兵器的原材料严重不足有关。因此,即使在很短时间内制造出了大量兵器,也只能是有器械之虚名而无器械之实用。与此同时,骑兵最重要的装备之一马匹也十分匮乏。宋代是汉族各个朝代中骑兵最少的,北宋仅有十多万,不到唐朝的1/3,因此其使始终建立不起强大的骑兵部队。
此外,宋代士兵社会地位十分低下,其突出表现就是刺字,故招募士兵往往称为“招刺”。刺字为军,对士兵心理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因为在当时只有某些罪犯和奴婢,才会受到如此惩罚。因此,当士兵带着压抑甚至怨恨的情绪进行战斗时,很难说会有杀敌立功的激情。于是,战胜时,军士易恃功而骄,欺凌百姓;平居无事时,常因军官虐待,起而作乱。北宋河北路澶州卫南县巡检使张继明性情暴虐,不恤士卒,导致军卒“持兵讙噪,将杀继明以为乱”。[23]北宋一代,大的兵变没有,小的兵变时有发生,这也使得相当一部分军事力量陷于内耗之中。
综上,由于宋朝“重文抑武”的国策以及消极防御的军事战略,致使北宋武人地位急剧下降,严重影响了军队作战的积极性;再加上,皇帝的防范和猜忌心理相当严重,使得军队的中枢机构既互相分立,又互相牵制,导致军事指挥系统过于僵化,直接影响了军队作战的主动性和灵活性。此外,作为战场生力军的士兵却由于招募宽泛,训练松懈,武器装备低劣、匮乏等,直接导致了战斗力低下。由此,北宋一代虽经济、文化辉煌一时,但却难以逃脱被动挨打的局面,终亡于边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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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建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