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宇宏
苏联虽然早已解体,但5年一次在莫斯科召开、以俄共为首的“共产党联盟会议”被视为“苏其代表大会”的延续。今年10月24日,三十四大依例在莫斯科召开,来自独联体、波罗的海三国以及格鲁吉亚两个分离主义地区——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的17个共产党派团出席。不过,如今的代表大会无论规模还是关注度,都远远不如从前。
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在会上提议,共产党人不要放弃在前苏联地区各国重夺政权和再造苏联的努力,“应该让劳动人民重新掌握政权,重新实施社会主义制度”。批评与嘲讽俄罗斯当局和其他政党,照例是会上的重要议题。虽然愿景宏大,听起来也令党众振奋,但实施起来却无比困难,与会的共产党代表团者能感受到一个极其严峻的事实:近年来,前苏联地区各国共产党正在快速边缘化,实力最为强大的俄共与乌共都不能避免这个命运,每一年都在走下坡路,其他各国共产党则几乎从主流政治舞台上消失了踪迹。
前苏各国共产党前景堪忧
以前的苏共代表大会,总能吸引全世界的关注,因为它将决定未来几年这个超级强权之一的政治走向,从而影响全球局势。现在的代表大会,只能用“门可罗雀”、“冷清孤寂”来形容。这次代表大会,除少量欧美媒体作了简单报道,东欧地区各国主流媒体上,几乎见不至0任何相关消息。
即使在俄罗斯共产党的论坛上,参与讨论的网友更关心普京和当下的经济形势,甚至有很多网友对俄共;令嘲热讽。关于恢复苏联和重夺政权,有网友回应说,“俄罗斯还需要共产党干嘛”;另有人问,“金融危机来了,你们也拿不出对策”;还有人悲叹:“共产党没有一个具有领袖意义的人物,你们没有实权”……
前苏联地区的各国共产党中,俄其与乌共是领头的两驾马车,最有势力。在主流政治中,还能见到它们的身影,但这两党生存发展也是举步维艰。俄共在俄罗斯一直维持第二大党的地位,也是最大的在野党,但这个第二大党与第一大党——统一俄罗斯党的实力桕去甚远。
最近一次俄国议会大选,统一俄罗斯党囊括了64.3%的选票,450个议会席位取得315席;俄共获得11.57%的选票,仅得57席,惨遇最大败绩。同时,近年异军突起的俄罗斯自由民主党,逐渐有撼动俄共第二大党地位的趋势,该党获得8.14%选票,取得40个席位。而在上一届杜马选举中,俄共与自由民主党的得票率分别是12.61%和11.45%。
总统大选中的差距就更加明显。去年,统一俄罗斯党的候选人梅德韦杰夫得票率为71.25%,俄共候选人久加诺夫仅得票17.96%。久加诺夫入主克里姆林宫的梦想—直未能实现,1996年他以微弱优势败给叶利钦,2000年又惨败给普京,2004年的大选久加诺夫未参加,俄共推出不太知名的哈里托诺夫参选,再遭遇惨败。积累4年能量后,久加诺夫卷土重来,还是惨败给梅德韦杰夫。
无论是国会选举还是总统大选,乌共在乌克兰政治版图中勉强保持不稳定的第4名地位。上一次总统大选,“我们的乌克兰”党的尤先科、地区党的亚努科维奇得票均接近四成,而乌共领导人西蒙年科仅得票4.97%。
最新的俄乌两国民调显示,俄共的民意支持率在6%至9%之间(全俄民调中心),而新一轮乌克兰总统大选各候选人中,西蒙年科的民意支持率仅为3.5%。研究者一般认为,新的乌克兰总统,在亚努科维奇和前美女总理季莫申科之间角出,应该没有悬念。亚努科维奇的胜算更大,但西蒙年科几乎没有当选的丝毫希望。
2009地区议会选举,俄共得票率除在部分边疆州和靼鞑斯坦、哈卡斯国自治共和国有少量提升,在以前较占优势、能获得两成选票的弗拉基米州、伏尔加格勒州、涅涅茨自治区均有下降,得票率最高地区也未超过二成五。
俄乌两大共产党生存状况尚且如此,其他各国共产党的境况就更不堪了。总体而言,俄共还在主流政治舞台上发挥微弱影响力,但地位岌岌可危,乌共在主流政坛已经边缘化,其他各国共产党在本国社会已呈边缘化状态。
格鲁吉亚是斯大林故乡,那里连一个像俄共及久加诺夫这样一个较核心的共产党和领导人物都没有。该国萨卡什维利领导的团结国家运动党在总统和议会选举中,总能囊括六七成选举,第二大党格鲁吉亚联合民主党分一成多选举,其他无数小党分剩下一成选票,但在这样的政治分餐会上,却见不到共产党的身影。
格共1995年还得到3%的选票,在国会有几个席位,现在基本上从政治舞台上消失,有时候甚至连进入议会的基本门槛都过不去。通过合并格鲁吉亚工人共产党、格鲁吉亚联合共产党、斯大林党而形成的“格鲁吉亚统一共产党”,却也没在政治上见到有何作为。
波罗的海三国——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立陶宛的共产党生存环境更是糟糕透顶,这三国均在独立后先后立法禁止“共产主义”和“纳粹法西斯主义”政党登记注册,共产党被视为“非法组织”,组织活动无法公开进行。
民族主义冲击下沉重的历史包袱
观察前苏联各国的政治版图,大致体现出两个现象,一是未能形成像英美那样均衡的主流左右两大党,二是右翼政党基本占据了大半壁江山,往往是一个较温和保守的右翼民族主义政党唱主角,其他一群小的右翼政党演配角,其次才轮到左翼的社会党,社会党无法像欧洲同类型政党那样能分得半壁江山,但生存发展状况比共产党好一些。
沉重的历史包袱,成为前苏东各国共产党生存发展的重要障碍之一。历史包袱有两个层面:大凡历史上与沙俄及苏联有民族宿怨的国家,这里的共产党生存发展极其困难,这些国家与现今俄罗斯的关系也较为紧张,外交上倾向于欧盟和美国;苏联时代,尤其是斯大林时期留下的阴影,在各国都挥之不去。
“虽然经济危机促使某些人开始批评资本主义,但其产主义作为意识形态在前苏联地区仍然无法受到人们的欢迎……在前苏联地区,一提起其产主义,人们首先联想到的就是劳改营、斯大林大清洗等。”俄罗斯民主联盟党的领导人诺沃德沃尔斯卡娅如此点评。
诺沃德沃尔斯卡娅是站在俄罗斯的角度,以自由民主主义的立场来评价,如果从波罗的海三国、乌克兰、格鲁吉亚等国的立场来说,它们往往还非要套上“民族屠杀”和“殖民统治”的理论。波罗的海三国反应最为激烈,把苏联时期视为“民族耻辱”,先是立法“禁共”不说,近几年还立法要求清除一切共产主义和苏联时代的标记。这三国声称在武力逼迫下“被加入苏联,有无数的民族精英被斯大林杀害,超过10%的成年人被流放。
乌克兰在尤先科政府上台后,更是后来居上,公布国家秘密档案,不停举办各种纪念反思活动,指责当年斯大林制造大饥荒,饿死干百万人,属于“民族灭绝”,并因此跟俄罗斯针锋相对地争吵。
格鲁吉亚因为俄罗斯支持其境内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分离主义,几乎与俄国大打出手,全民仇俄情绪严重,原本该国共产党的支持者多为俄裔格鲁吉亚人,这种状况对共产党的发展更是雪上加霜,连老乡斯大林也爱奠能助。前苏东地区的列宁、斯大林像被拆除殆尽,仅有格鲁吉亚的里加——斯大家老家,保留下了一尊塑像。尽管这样的反思纪念活动在俄罗斯也持续不断,但其他前加盟共和国的此类举动,往往要多一层民族主义含义。
2007年爱沙尼亚拆除苏军铜像,还与俄罗斯爆发了一场两国官民的列抗。克里姆林宫号召几个俄国青年组织连续在爱沙尼亚驻俄大使馆前抗议,官方还呼吁国民不要去爱沙尼亚旅游,拒买爱沙尼亚产品:爱沙尼亚毫不示弱,不但要求欧盟制裁俄罗斯,还决定建立欧洲第一个“其产主义受难者纪念碑”。
历史宿怨与现实利益纠结的背后,还有一个更重要因素导致各国共产党发展困难一前苏东各国,包括俄罗斯,民族主义思潮兴起,恢复“传统价值观”成为民众的主流观点、民族主义成为苏联解体后各国迅速填补信仰真空,最便利、最能凝聚共识的意识形态工具。
俄共在苏联解体之初,不断对自身意识形态作调整,先是吸纳民族主义,然后放弃无神论,向东正教伸出友谊之手,因此在一段时间内坐住了较强势的二把交椅的位置,普京政府认识到民族主义思潮兴起的正负作用,一面立法打压极端民族主义,一面又树立起“大国复兴”及“俄罗斯意识”争取支持率,选择与中间偏右的统一俄罗斯党结盟,双方相得益彰。俄共在这方面显然不是专业民族主义政党的对手,政治版图不断萎缩。俄罗斯自由民主党近年异军突起,冲到第三大党位置,该党其实与“自由主义”无关,是个激进右翼政党,获胜法宝就是高举更鲜明的民族主义大旗。
意识形态之争导致不断分裂
前苏东各国,要找到一个与此前执政党一样的“原汁原味”共产党,已非易事。为了吸引更多支持者,只得不断往意识形态里添加更多元素,弱化原先的马列主义阶级理论。所谓“某国共产党”,其实只是自认为或被某些评论家认为是前其产党的继承者。但在整个共产主义政党内部,分化对立情况同样严重,路线之争照样存在,除不断流失党员和支持者外,党内也不断有派别出去组建新党,自称正统,如此往复循环,使得整个阵营被严重削弱。
而各国政治实践中无情的事实又显示出,一个共产主义政党越是表明自己的意识形态“纯正”或“正统”,反而支持者越少,因为越是持激进路线,所能涵盖的民众就越少,支持率就低。但如果不坚持一些原有的意识形态,一方面不再吻合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也会流失一些老党员或激进支持者,这是苏东各国共产党面临的尴尬处境。
今天久加诺夫领导的“俄联邦共产党”,只是它自称或社会习惯把它视为前苏共的继续者。其实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俄罗斯境内的共产党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都称自己是前苏共的继续者,可说热闹非凡,看得外界头晕,被社会上笑评为“共产主义多党制”。
1993年,俄共在莫斯科召开第二次非常大会,尽量吸纳大量党派参与,并正式在司法部登记。但是,“俄罗斯共产党人党”、“全联盟布尔什维克共产党”、“共产党人联盟”等没有加入。全联盟布尔什维克共产党,简称“联共(布)”,其总书记就是当年反对戈尔巴乔夫化改革而闻名的“安德列耶娃”。另一个“俄罗斯共产主义工人党”照样于同一月召开另一大会,还宣布把久加诺夫等人开除出党。
2004年,俄共内部一反对派反水出去组成“全俄未来共产党”,并选出新主席,但因达不到注册要求,未能登记。这类事情不胜枚举,俄共这些年经历了无数次分合争斗,跌跌撞撞走来,才挣得一个苏东其产主义一哥的位置,但很多小弟却不把它放眼里。
2002年,勃列日涅夫的孙子安德烈·勃列日涅夫也来凑热闹,宣布要组建“新共产党人党”,自称有1万名党员。也许他是受到斯大林孙子朱加什维利的启发,“小斯大林”一直在格鲁吉亚发起斯大林主义运动,并在2001年组建“格鲁吉亚新共产党”,但后来也未见在政治舞台上有何作为。俄罗斯还有人在2000年建立过“俄国毛主义共产党”,但瞬间即逝,甚至都没有几个俄罗斯人听说过。
其实,大量此类共产主义政党只是以非法状态存在,因为它们连登记成为政党的最低门槛都踏不过去。根据俄罗斯政党法,需有至少1万名党员,能在50个以上州建立分部,每个分部不得少于100名党员,才能注册成功。
前苏东各国共产党还面临一个严峻的党建难题——党员结构老龄化,党员身份边缘化。从俄共每年发起的游行集会即可看出,白发苍苍的老人比比皆是,却几乎见不到年轻人的身影,这与统一俄罗斯党大量青年党员呈鲜明对比;此外,党员中社会老弱病残群体偏多,主流人群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