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笑的仙人球

钟　墨

1

唐圣呆呆地看着自己作文本封皮上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唐圣，再翻到那篇刚刚发下来的有着醒目的红色3分字样的作文，心里止不住狂叫道：老唐老唐你真行，唐朝有诗圣、画圣，你就把我也想象成有那样未来的人，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可我行吗?作文从来都没超过4分!其实我和你一样，根本就是个少情少义的人。可作文不煽情行吗?情节设置、遣词造句不让老师心头流过一丝暖流行吗?老唐老唐，我妈说我的脸越来越像你的——阴沉沉的，就像永远不会晴朗的天；老唐老唐，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比你还不如——你干的是刮大白的工作，而我可能连这份工作都干不了；老唐老唐，别再烦我了行吗?别再对我怒吼，更别在狂怒之下抡过来一巴掌了，行吗?

唐圣在心里乱七八糟地叫着，喊着。

唐圣蓦然觉得，人的心灵是一个多么大的空间，能容下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唐圣——初二(7)班的学生，个子高高，身材魁梧。表情严峻冷漠，是足球场和篮球场上的高手。同学们都认为，唐圣除了怕写作文，就再没有什么可怕的啦!

然而，在唐圣的心里，最怕的并不是作文，而是刚刚他在心里唠叨不已的老唐。

2

唐圣怕极了老唐。唐圣的外形好似老唐的翻版，可这并没有构成唐圣和老唐亲近的理由。唐圣从老唐嘴里听到最多的就是：“儿子，你可要好好学习啊，一定要比爸有出息!”这句话在唐圣的心底造成了沉重的负担。

那负担是老唐沉郁的表情、希冀的眼神、寡言的行为所共同赋予的。偶尔，唐圣也能记起老唐那温情的一瞬间，比如吃饭时，老唐会夹起一只鸡腿递到他的碗里，接下来的话却总是让他不舒服：“吃吧。把你那猪脑子好好补一补，别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老唐希望唐圣不像自己，外形也不要像，不要那么魁梧，要瘦瘦的、高高的，那样才像个知识分子。像知识分子，就有可能成为知识分子，只要成了知识分子，就不会当刮大白的工人，不会整天风吹日晒，不会挨工头甚至是业主的骂。在那种责骂下，一无所长的、魁梧的老唐是一言不敢发的。他怕“发了言”便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工作，便没有钱供唐圣上学了。

可唐圣处在中游的成绩能考上重点高中吗?考不上重点高中就意味着跨向大学的第一步失利。老唐这么想着，火气便上来了，就会大骂唐圣几句。

3

唐圣背着书包往家走，他在想：老唐笑过吗?好像没有笑过吧。我的作文好过吗?真的一次都没有好过吗?作文要是不好，语文成绩无论如何都上不去。唐圣把作文成绩和老唐扯到了一块。

一进门，唐圣下意识地腿肚子颤了颤：老唐在家。他喜欢老唐不在家的时光。其实，老唐在家的时间并不多。他的任劳任怨为他赢得了很多工作。

老唐看见儿子，面无表情地瞄了一眼，就转过头和唐妈妈说话：“这仙人球是我在路边捡的，你把它栽上，好歹也是盆花。”“唐圣，”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儿子说，“你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那样。”唐圣小声说。

“这样下去你能考上重点高中吗?你要加把劲。上次开家长会时，老师说了，你的语文成绩要是能提高10分，就能成为上等生，上等生才有可能进重点高中，否则，以你现在的成绩，就算我有钱给你花也没用!”老唐的声音一点点变大，最后竟有些声嘶力竭。

唐圣装听不见。

4

老唐对那捡来的仙人球好像比对唐圣好，又是浇水又是施肥的，仙人球长得很快。当唐妈妈把这情景说给儿子听时，唐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才正式地看了一眼仙人球。

第二眼看仙人球，是因为仙人球上长出了一枚小球球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唐圣问妈妈。

“小仙人球呗!”

“好像不是。”如果这是唐妈妈拿回来的花，唐圣一定会凑上前去，兴致勃勃地看上半天的，可是对老唐拿回来的东西，他没有兴趣。所以，说完这句话。他就准备去上学了。

唐妈妈拿出两百元给唐圣，这是他昨天要的补课费。妈妈说：“唉，你好好学吧，昨晚你爸还和我说。再穷也不能亏着你，只要是你学习需要的钱，你爸怎么辛苦也能给你赚回来!”

唐圣扣衣扣的手有些哆嗦，他的眼圈有些发红。可老唐当着他的面是这么说的：“我挣钱容易吗?你要是体谅父母，就把成绩弄上去，否则，钱都顺着北风飘走啦!”

5

老唐站在那株仙人球前，眼神是从没有过的温柔和慈爱。唐圣认为，父亲就应该有这样的眼神。他多么希望老唐看自己时，这种眼神会延续过来啊!

老唐转身看向唐圣，可是那种看仙人球时的眼神并没有延续过来，而是倏地滑向粗暴，没有过程似的。转换得那么快。

头也不回地，唐圣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快期末考试了，这次你的成绩不进前15名，我就扁你!”老唐站在门口大喊。

老唐走了，唐圣来到仙人球旁，几次想把那个新长出来的小球球拔掉，最终也没有下手。毕竟它是父亲的心爱之物，唐圣有所顾忌。

6

唐圣总是趁老唐不在的时候去看仙人球，怎么看那个小球球怎么觉得妈妈说得不对，那不像是小仙人球，应该是其他的东西。可应该是什么东西呢?他不知道，也无人可问。

小球球长得很慢很慢，好长时间也不见长个儿，看得唐圣都烦了，都懒得去看了。可再看时，小球球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它已经长长了，形状有点像喇叭。

蓦地，一个疑问闪过唐圣的脑海：难道会是仙人球的花?

仙人球会开花吗?他从来没听说过。可能因为是男孩子的缘故，唐圣对花花草草从不感兴趣。家里也不怎么养花，拿老唐从前的话说，就是“养人都费劲，还养什么花”!

仙人球其实一点都不好看，在唐圣的眼里，甚至有些丑陋，这样的植物怎么会开花呢?即使开，也不会是什么好看的花吧!

仙人球开花，好比老唐会笑!

老唐会笑吗?他不会。

所以，仙人球不会开花。

不知不觉地，唐圣的性格有了一些变化，比以前爱思索了，也多愁善感了一些。他的心平静了许多，看书时能下意识地找出问题，然后思索问题，再想办法解决问题。

7

事实上，那个小球球正是仙人球的花苞。当老唐和唐妈妈也意识到时，他们很激动，家情从来没有过花开。

因为仙人球的花苞，唐圣家里的气氛变得好了许多，多了许多生气。

那天是期末考试，唐圣起得很早。比他起得更早的，是老唐。老唐好像在门口等了很久的样子，听见唐圣房间里有了动静，就冲了进去，生生地把唐圣拽到仙人球旁。

“你看，仙人球的花多好看!”

真的，那花洁白如雪，滑润如缎。惊得一家三口对着那朵花一起发呆足有3分钟!

“我要看书去了，今天考试!”唐圣淡淡地说。老唐和唐妈妈这才缓过神来。

老唐以从未有过的温情口吻说：“好好考，尽心就行，别想太多。”

仙人球的花只开了一天半就败了，没有败的是唐家的气氛。

“我不知道养花原来这么有趣。”老唐说，“以后，我们要多养些花，咱家也需要一点……一点……”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

温馨。唐圣在心里说。

8

当唐圣前所未有地把考了第12名的消息告诉父亲时，老唐搓着挂满白墙粉的手，激动地看着儿子，什么也没说。

唐圣告诉他，这是因为他的作文分数提高了。

后来，老唐说：“我就是想让你比我过得好。”

唐圣拍了拍老唐的肩膀说：“会的，我会让你和我一起过得好。”

原来，亲人之间要表达爱是那么难，理解亲情的过程是那么漫长。如果家里没养仙人球，如果仙人球不开花，那么自己和父亲之间的温情表白会在什么时候?望着窗外的星空，唐圣想。

突然，唐圣跑到卫生间，打开灯，对着墙上的镜子拼命地笑，大笑、微笑……他不停地练习。

明天，他要让父亲一起来练习。

我们，一定要笑得像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