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想绘画人生

吴景源

1944年我出生于北京西城区。小的时候，北京的城墙没有一点破坏，城墙外就是农村，紧贴着城墙根外是一圈铁路，各城门都没有火车站。那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妈妈带我去看火车，没够。那种老式的蒸汽机车吐着白气，冒着黑烟，外表复杂而壮观，像一个神秘的巨大怪兽。特别是它那涂了红漆的两排大铁轮在铁杠杆带动下轰隆轰隆转动的情景，对一颗幼小的心灵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力。随着年龄的渐渐长大，绘画代替了我心中火车头的位置，记得小学课本的四周空白处都画满了各种风景和古装战将，初中以后，在画报上见到齐白石的作品，特别喜爱，就不断地仿画，那时不知有宣纸一说，就攒钱买厚厚的图画纸画，不久又得到一本芥子园画谱的山水卷，如获至宝，就不停的临摹，并重新构图创作新的山水画，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确实是感悟到了那深邃的山水画境界。这种感悟似乎与我的年岁不相当。我从接触绘画到从北京艺术学院附中毕业，这期间绘画带给我的乐趣是以后岁月再难体验到的了，好像除绘画之外我不再需要什么。在附中的三年中，我一直担任画室室长，大部分习作都被学校留作范画，当时我主要的授业老师是吴让宾先生。他的音容笑貌我至今还时时想起。在附中时我们还请一些名家来校教课，如白雪石先生、梁树年先生、俞致贞先生都亲传过我们绘画之道。

1962年秋季附中的一部分同学直接升入北京艺术学院本科，我上的是油画系，先给我们上课的是董福章先生，后换吴冠中老师，吴先生艺术思想十分活跃，讲课时特别有激情，治学严谨，大大提高了我们对艺术的理解。几十年过去了，吴先生一直坚持自己的艺术主张，成为一代中西合璧的艺术大师，可许多有着深厚绘画基本功的学子，却不见大作为，其原因多方面，但主要是选准方向、贵在坚持。我画虎是贵在坚持了，一画就是二十多年，但不觉得是选准了方向，因为这不足以用艺术语言表达我对世界及对人们精神领域的认识。中国画如果只停留在技法、笔墨层面，似乎只等同一个会吹糖人的艺人。只要稍加努力、画得像一幅画是一件不难的事。但要创作出一件有价值的艺术品却是要费一番心血的。1964年我二年级下学期转学到中央美术学院，入董希文工作室学习油画，在美院期间经历了很多政治运动，学校的社交运动、农村的四清运动、“文革”运动，之后又到河北宣化部队锻炼四年，画是耽误了，但是见了世面。在邢台“四清”的日子里，白天在贫下中农之间串联，晚上就熬夜叫生产队干部交待问题，我熬不住，常坐在炕上打盹，我每次猛一睁眼，他们就哈哈一笑，有时把卷好的烟丝递过来，让我提神。“文革”中我们到处画主席像，最大的一幅是我和靳尚谊老师在邢台火车站广场对面的那幅，画面高15米。

“文革”期间美院也是乱作一团，大字报铺天盖地，老教授早年从法国运回的极为珍贵的石膏像很多都被砸烂，满满一操场，让那些老先生们头顶着游街。

在部队锻炼结束时已是1973年的4月，分配到部队工作，又过了十四年我转业到了黑龙江省画院，我画起了中国画。

我常想一个画者，如果他的画只能是模仿古人、模仿他人，只能是罗列一些传统的笔墨符号，或是故作姿态生套一些现代艺术的样式，是不会有出息的，如果再认为自己已经了不起了，那就更不像话了。现实中能画几笔的人太多了。如果明知自己不太行，懂得自己缺乏艺术的创造力和心态急于求成，或是为功利所驱使，那这样的画家就活得更累。弄不好，一个画家就像是会吹糖人的艺人，只要有点技术，赚钱谋生而已。

我以为中国画的表现形式是一个有限的资源，古人的座座高峰，我们是无法超越的。现代的大师也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大多数画家只能挤在他们的夹缝中苦苦求生存，这是何等的惨烈呀！每当有一个搞出点名堂来，很多人便趋炎附势，一窝蜂地跟进，这是一个战场是一个商场。

有些画家，比如于志学先生就提出了中国画创新，要有绘画材质上的突破。我觉得这是一个道理，同时一定要引入现代绘画要素和现代科技成果。石器时代的古人在岩壁上作画，是因为那时没有纸的发明，我们发明宣纸以后，如果仍然只在石壁上作画，那不是很可笑了吗？要创新就要敢于尝试，我在美国见了一些电子绘画，画面是巨大塑料布，背后衬着灯光，五彩斑斓，真是流光溢彩，有一种神奇的幻化力量。此时我又想到了唐代的王维有“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之句，元代黄公望有“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筱中坐，意态忽忽，人不测其为何”之句，试想由这两位古人画出的山水画和电子绘画相比是多么大的反差呀！但他们同样是找到了各自的主体精神世界和反映出他们的人格修养。古代的优秀文化遗产要保留，新的领域也急需开拓，中国画要多元化。

最后，谈谈画虎。因为我有很好的素描基本功，有良好形体感觉能力和笔墨的控制能力，这是形成个人风格的重要因素。写意画就是要写出来，要在不经意中见功夫。

(作者为黑龙江省画院一级美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