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与五四运动

2009-05-05 07:43智效民
中华儿女 2009年4期
关键词:五四运动胡适政治

智效民

胡适祖籍安徽绩溪,1891年出生于上海,1909年考取第二批庚款留学生,1910年远赴美国留学。这期间,他遇到两次大选,政治老师布置的作业就是时刻关注大选并分析其变化,这对胡适的一生影响极大。

1916年,胡适向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投稿,提出“文学革命”等问题,引发了著名的新文化运动。1917年,胡适学成回国,担任北京大学教授。在蔡元培、陈独秀、胡适等人的影响下,一场大规模的学生运动正在酝酿之中。

天下最不经济的事

1919年五四学生运动爆发的时候,胡适正陪同杜威先生在上海访问,同行的还有杜威的学生、北京大学教务长蒋梦麟先生。当时他们对北京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两天后才通过报纸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1920年五四运动一周年的时候,胡适和蒋梦麟联名发表文章——《我们对于学生的希望》。这篇文章由胡适起草。胡适说,五四运动之前,他们只是想通过杜威的访问,在思想上提倡科学精神,在教育上输入新鲜理论,“不料事势的变化大出我们的意料”,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五四运动。

对于这个运动,胡适认为至少有五大成效:一是加强了学生主动负责的精神,二是激发了学生对国家命运的关注,三是丰富了学生团体生活的经验,四是培养了学生作文演说的能力,五是提高了学生追求知识的欲望,“这都是旧日的课堂生活所不能产生的”效应。

与此同时,胡适也对五四运动提出了批评。他认为,以罢课为武器进行斗争,对敌人毫无损害,对学生却有三大危害:第一,在学生运动中,有些人自己不敢出面,却躲在人群中呐喊,从而助长了依赖群众的懦夫心理。第二,罢课时间一长,有些人就会养成逃课的习惯。第三,经过这场运动,有些人可能养成盲目从众的行为模式。

尽管如此,胡适仍然对学生运动予以充分肯定。文章强调,五四运动“是青年一种活动力的表现,是一种好现象”。正因为如此,他对办教育的人提出如下忠告:“不要梦想压制学生运动,学潮的救济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引导学生向着有益的路上去……”

作为学生的师长,胡适和蒋梦麟还告诉大家:学生运动不是常态社会的行为模式,而是变态社会的必然产物。所谓常态社会,是一个比较清明、由成年人管理政治的社会。如果成年人不能尽责尽力,不能治理政府的腐败,那就是一个变态的社会了。在这种情况下,“干涉纠正的责任,遂落在一般未成年的男女学生的肩膀上”。于是,本来应该安心读书的学生只好放下书本,走出校园,冒着生命危险去游行请愿,从而酿成大规模学生运动。因此他们在文章中说:“荒唐的中年老年人闹下了乱子,却要未成年的学生抛弃学业,荒废光阴,来干涉纠正,这是天下最不经济的事。”

一个最正确的公式

五四运动以后,傅斯年、罗家伦、段锡朋等学生领袖先后出国留学。这些人学成回国后,又投入如火如荼的国民革命运动。1928年5月4日,正当国民革命军节节胜利,北洋政府即将垮台的时候,胡适应邀去上海光华大学发表演说。胡适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把五四运动当成一个空洞的口号,再加上台下的大学生在五四运动时年龄尚小,因此他首先向大家介绍了五四运动的背景和经过,然后再分析它的影响和意义。胡适认为,五四运动除直接导致中国代表拒绝在巴黎和会上签字、并最终解决了“山东问题”外,其间接影响主要表现在六个方面:

第一,过去的学生只顾读书,不管闲事。五四运动使他们对社会政治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第二,为了参加运动,学生都组织了自己的社团,并创办了各自的出版物。这对新文学运动起了很好的推动作用。

第三,为了让普通老百姓关心政治,读书看报,许多学校都创办了平民学堂,使平民教育得到很大进步。

第四,中国劳工纷纷成立了自己的工会,并与学生运动遥相呼应。

第五,妇女地位得到很大提高,从而形成了妇女解放的洪流。

第六,各个政党都非常注意吸收青年為自己的骨干。为了给他们开辟言论阵地,报纸副刊也由过去的“捧捧戏子,抬抬妓女”,改变为“谈论马克思、萧伯纳、克鲁泡特金等名词”了。

在此基础上,胡适再次强调学生运动是变态社会的产物。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把这个观点总结成一个历史公式,并且用这样一句话来表述:

凡在变态的社会与国家内,政治太腐败了,而无代表民意机关存在着;那么,干涉政治的责任,必定落在青年学生身上了。

为了证明这个历史公式,胡适以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北宋末年的陈东上书、清朝末年的戊戌政变、1848年的欧洲革命为例,得出如下结论:“政治腐化,至于极点,创议改革者,即为少年学生;相反,如果政治清明,而且有各种民意机构存在,那么政治就自然是成年人的事了。在这种情况下,青年学生就可以安心读书;他们的兴趣,就可以是体育比赛、跳舞看戏、谈情说爱了。”胡适认为,无论从正面还是反面,都可以证明上述公式正确无误。为个人主义正名

1935年是五四运动16周年,胡适在《独立评论》上发表《纪念五四》一文。在这篇文章中,他仍然像往常一样首先回顾了五四运动的经过,并披露五四运动的爆发与蔡元培有直接关系。

胡适在文章中说,1917年蔡元培担任北京大学校长的第一天,就提出“研究学术”的宗旨。后来陈独秀主办《新青年》,最初也是以反对旧礼教、提倡白话文为主,并且有意不谈政治,从而把思想革命限制在学术文化领域。但是,到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消息传来之后,北京各学校放假3天,庆祝协约国的伟大胜利。整个北京就像陈独秀所说:“旌旗满街,电彩照耀,鼓乐喧阗,好不热闹!”

由于蔡元培当时是主张中国参战的,因此当胜利来到的时候,他的“兴致最高”。于是他约请教授们在天安门组织了演讲大会,“第一次借机会把北京大学的使命扩大到研究学术的范围以外”。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北京大学就走上了干涉政治的路”。这样一来,就把五四新文化运动与五四学生运动的关系,大体上梳理清楚了。

当时,正是日寇向华北步步紧逼,国家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如何应对这一严峻形势,是每一个中国人必须面对的大问题。胡适在文章中没有涉及这个问题,所以当他看到张奚若在《大公报》发表纪念五四的文章后,“很受感动”。

张奚若早年与胡适是中国公学的同学,当时是清华大学政治学教授。张文的标题是《国民人格之培养》。当时是不能直接谈论抗日问题的,因此张先生只能从培养国民人格的角度人手,剖析问题的要害之所在。

张奚若在文章中指出,在辛亥革命的时候,由于当时的领导人只知道民主政治的形式,并不了解其精髓,所以他们只是抄袭模仿了一些民主政治的皮毛而已。到了五四运动以后,大家才渐渐认识到欧美民主政治的根本,这个根本就是个人的解放。

紧接着,张奚若从专业的角度指出,个人主义政治哲学的精髓有三点:第一,承认政治是非的最终判断者是个人,而不是国家或政府;第二,承认个人有批评政府的权力;第三,承认个人有思想自由和言论自由。他强调,当一个人拥有这些权力之后,“他才能觉得他与国家的密切关系,他才能感觉他做人的尊严和价值,他才能真爱护他的国家。”

在此基础上,张奚若进一步指出,尽管个人主义无论在理论上还是事实上都有许多缺陷和流弊,但由于“救国是一种伟大的事业,伟大的事业惟有伟大人格者才能胜任”,而个人主义恰恰可以养成忠诚勇敢的人格,所以只要不是有意与人民为敌的政体,就应该尊重个人主义。遗憾的是,我们的政府却不懂这个道理,总是想统一思想,铲除反动,从而白白“丧失了许多有志气有能力的好国民真人格”,这实在是很痛心的事。

在张奚若影响下,胡适又写了一篇文章,标题是《个人自由与社会进步——再谈五四运动》。他说:“张先生所谓‘个人主义,其实就是‘自由主义。五四新文化运动无论形式上如何五花八门,意义上只是思想的解放与个人的解放。”

五四运动的永久的历史意义

1947年五四运动28周年之际,胡适为《大公报》“星期论文”专栏撰写了纪念五四的文章。此前,每当论及五四运动,胡适都要提到孙中山的一段议论,这篇文章也不例外。

这段议论是孙中山在1920年1月写给海外同志,的信中提到的。当时距五四运动虽然只有8个月,但是在涉及五四运动的历史意义时,却言简意赅,一语中的:

自北京大学学生发生五四运动以来,一般爱国青年无不以新思想为将来革新事业之预备,于是莲蓬勃勃,发抒言论,国内各界舆论一致同倡。各界新出版物为热心青年所举办者,纷纷应时而出,扬葩吐艳,各极其致。社会遂蒙绝大之影响。虽以顽劣之伪政府,犹且不敢撄(注:接触、触怒的意思)其锋。此种新文化运动在我国今日诚思想界空前之大变动。推原其始,不过由于出版界一二觉悟者从事提倡,遂至舆论界放大异彩,学潮弥漫全国,人皆激发天良,誓死为爱国之运动。倘能继长增高,其将来收效之伟大且久远者,可无疑也。吾党欲收革命之成功,必有赖于思想之变化。兵法攻心,语日革心,皆此之故。故此种新文化运动实为最有价值之事。

胡适指出:“孙中山先生的评判是很正确很公允的。五四运动在两个月之中,轰动了全国的青年,解放了全国青年的思想,把白话文变成了全国青年达意表情的新工具,使多数青年感觉用文字来自由发表思想感情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不是极少数古文家专利的事,经过了这次轰动全国青年的大解放,方才有中山先生所赞叹的‘思想界空前之大变动。这是五四运动的永久的历史意义。”

“所谓胡适的幽灵,是扫不清、除不尽的”

1948年12月17日,既是北京大学成立50周年校庆,又是胡适57周岁生日。然而,这时的文化古都北平,已经被解放军围得水泄不通。12月15日,胡适以极其沉重的心情写完《北京大学五十周年》的纪念文章后,乘坐蒋介石派来的“抢救著名学者”的飞机离开北平,但是他的二儿子胡思杜却留了下来。两天后,胡适在南京参加北大校友会举行的纪念活动。在会上讲话时,胡适痛哭失声,认为自己是个逃兵,对不起北大师生。

1949年4月,胡适再度赴美,精神异常苦闷。据说,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曾表示胡适可以回来,给他个北京图书馆馆长的职务,但是胡适没有反应。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胡适写下《史达林策略下的中国》,揭露斯大林在中国问题上的阴谋。这时,胡思杜正在华北革命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前身)政治部学习。为融入新社会,他在递交《对我的父亲——胡适的批判》这一思想汇报后,才得以毕业,被分配到唐山铁道学院工作。不久,这份思想汇报在香港《大公报》公开发表,胡思杜在文章中斥责胡适是“反动分子”、“人民公敌”,并声明要与胡适脱离父子关系。1951年,《中国青年》转载这篇文章,从而掀起对胡适的第一轮批判。

1954年,中国大陆以批判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为发端,开展对“胡适反动思想”的全面批判。胡适对一个朋友说:“这不过是借我的一个学生做‘清算胡适的工具罢了。”他还说:“所谓胡适的幽灵,是扫不清、除不尽的。”

1958年,胡适从美国回到台湾,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后因心脏病多次住院,他对医生说:“我做的事太多了,我在上半世里把下半世的事情都做好了,把下半世的精力都透支了。”

1962年,中央研究院在台湾举行院士会议,胡适因为自己的学生、著名美籍物理学家吴健雄等人的到来十分高兴。吴健雄的丈夫袁家骝是袁世凯的孙子,也是一位著名的物理学家。当时他俩都被中央研究院聘为院士,在场的还有另一位著名物理学家吴大猷先生。因此胡适在欢迎新院士的酒会上说:“我是一个对物理学一窍不通的人,但我却有两个学生是物理学家:一个是北京大学物理系主任饶毓泰,一个是曾与李政道、杨振宁合作验证‘对等律之不可靠性的吴健雄女士。而吴大猷卻是饶毓泰的学生,杨振宁、李政道又是吴大猷的学生。”没想到话音刚落,胡适因心脏病突发而倒地身亡。

胡适去世后,蒋介石写下一副挽联——“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并亲自参加吊唁,颁布褒扬令,对胡适的一生给予很高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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