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萍,70年代生人,安徽省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二水中学纪事》,中短篇小说《红灯·绿灯·黄灯》等,发表散文作品百万余字,在《华商报》等多家报刊开有专栏。
世界本应男女声二重唱,可自古以来,男声高亢,女声暗哑。即使偶有人语,要么如班昭为男权声嘶力竭;要么被消音,如朱淑真。民国以来,幸有冰心倡导“母爱、自然、童心”,高品位的文学沙龙上传来林徽音的燕声燕语,有丁玲激昂的《莎菲女士的日记》,更私人化的、更女性化的女性写作,则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苏青的《结婚十年》。
10年婚姻,磨折了苏青,张爱玲以为恰是幸事,“不论在什么样的患难中,她还是有一种生之烂漫。多遇见患难,于她只有好处;多一点枝枝节节,就多开一点花。”10年婚姻,苏青物化为生育机器,连生4女,公婆不待见,丈夫没声气,连亲娘也虚着心。炮声中生下的三女惨遭夭折,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未能挽救婚姻:邻家少妇却怀有丈夫李钦后的骨肉。谁愿意以这样的“患难”,催生“烂漫”呢。
《我看苏青》里,素不饶舌的爱玲,不吝笔墨替李钦后辩解:“她丈夫几乎是天生在那里,无可选择的,兄弟一样的自己人。”“其实她丈夫也不坏,不过就是个少爷,如果能够一辈子在家里做少爷少奶奶,他们的关系是可以维持下去的。”爱玲以什么尺度来衡量男人的坏与不坏呢?举着“少爷”尚方宝剑,就将一切劣根性都忽略不计吗?时常弄出些拈花惹草的行径来挑战妻子的神经,还不够坏吗?李钦后干爱玲何事?怎么看,都像是替胡兰成抹粉。李钦后的婚外情和胡兰成比起来,算小儿科啦。胡兰成左拥小周,右搂小范,还公然挟妓出游,好在爱玲并不放在心上。爱玲以为,苏青和李钦后婚变的原因,在于苏青的脾气,且没有视李钦后为“阶级兄弟”。这让爱她如我者无法可想。爱玲倒是将胡兰成视为兄弟一样的自己人,还乘着那艘开往温州的爱情号船千里寻夫,结果婚姻破裂,自甘枯萎。实践证明,爱玲在识人上,缺少天分。
两厢比照,还是苏青的快刀斩乱麻,毅然了断这痛苦大于欢乐、耻辱多于光荣的婚姻的精练作风更具巾帼风范。
“双手擘开生死路”,离婚后的苏青从此走上以文字谋生,以柔情谋爱的职业女性的道路。1943年一颗璀璨星星在沦陷区上海文坛冉冉升起:苏青创办《天地》刊物,中国历史上惟一专供女人发不平之声的杂志。1944年苏青第一本散文集《浣锦集》问世,胡兰成谓之为“五四以来写妇女生活最好也最完整的散文”。爱玲曾说“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心甘情愿的”。此言,无疑替苏青盖上一枚傲世的大红印章。苏青如一匹自套鞍鞯的骡马,于“万女齐喑究可哀”的时代,驾起供女性抒发心音的文学渠道与平台,其志可嘉。苏青的文学道路,看似逼迫,实是才华及性格使然。虽不激越,却也女权。
与苏青的灿烂人生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李钦后成了建国后上海首起司法腐败案里的原告。李钦后时任上海市人民法院学习审判员,一桩租赁纠纷案起诉方是一名年轻貌美女郎,李钦后接案后多次殷勤地主动登门“指导”如何打赢官司,要钱还要“人”,英俊的皮肉里裹着多么龌龊的心思。爱玲不惜笔墨为其辩护的一堆话,看起来多么苍白无力。苏青和李钦后并非同类。苏青有着积极向上的自觉意识,“总觉得要向上,向上,虽然很朦胧”,她作为一个弱女子,写作并办报,以才华谋生,痛并骄傲着。而他,却使用卑劣手段劫财又劫色,真是人渣。
我们替苏青庆幸:遇人不淑,不全是女人的错;识得男人真面目,若再抱不切实际幻想,将自己当成救赎坏男人的观世音,则可谓“蛋白质(笨蛋、白痴、弱智)”。苏青没以男人的过错惩罚自己,更没有“典押”后半世为其“殉葬”。她一直在茫茫人海寻找自己的知音,憾恨的是,时代并未替苏青准备那种负得了责任的高等调情理想对象。
生逢乱世,也尽力谋生,且发出一己最强音;一再遇人不淑,也柔情缱绻尽心谋爱:为女人,为文,苏青皆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