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红围巾》片段

程　玮

初次面试·初遇杨光

雨儿起了个绝早，对着镜子精心打扮自己。

今天她要去跟教授谈话。前两天接到学校的通知说，像她这种情况，必须先上半年语言班，然后再正式上预科。雨儿自信她的德语很好，想直接到预科去上课。她不想磨磨蹭蹭。很想赶紧学完就回国。第一次见教授，跟角色第一次亮相也差不多。她在穿什么衣服上很费了一番工夫。她找出一件印着凯蒂猫图案的T恤，套上一条膝盖磨得快出现窟窿的牛仔裤。她把头发披下来。她的头发很黑，散发出一种深蓝色的光泽。雨儿在镜子面前自恋了一会儿。对自己的形象基本满意。根本就是一个花季少女嘛。她告诉自己出门以前不要忘了再往嘴唇上抹些透明唇膏。

她走进厨房，发现于阡还没出门，她有点意外。到德国好几天，好像于阡第一次早上出门这么晚。“今天你不用去上班?”雨儿有点奇怪。

“我一会儿跟医生有约。”于阡喝着咖啡，看着刚送到的晨报。

雨儿本来想问问于阡为什么要去看医生，想到这好像有点多管闲事，就忍住了没问。她坐下来抓紧时间吃早饭。她现在采用最简单的吃法，把燕麦片什么的放在碗里，再浇上牛奶。这样吃下去，又简单又管饱。

于阡从报纸后面上上下下打量雨儿，直到雨儿有点坐不住。于阡有这样的本事，她会用她那亮得有点锐利的目光说话。

雨儿心虚地笑嘻嘻地说：“哦，我知道，我又错啦。说吧，错哪里了?”

于阡放下报纸也笑起来，她说：“我还真不习惯我这个角色。我怎么总想对你做忠告呢?你一定心里很不喜欢吧。”

雨儿继续笑嘻嘻地把一大勺燕麦片塞进嘴里。说：“你的话比我妈的话要中听，还有道理。我爱听，这样的老师花钱还请不到呢。你说吧!”

于阡很专业地批评说：“你这样的T恤在德国连中学生都不会穿，她们觉得太孩子气。你平时爱这么穿我不管，可你今天要去见教授，要证明你已经具备上预科的能力了，你的这身衣服只会给你帮倒忙。”

雨儿心里有点吃惊。

在她看来，穿衣服从来只有好女孩和痞女孩的差异，却不知道还有成熟女孩和不成熟女孩的差异。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教她这些呢?学校不教，家里也不教。这么重要的功课，居然没人想到。

于阡跟雨儿去了她的房间，把她箱子里的春夏秋冬行头全部翻看了一遍，最后给她挑出一条普通的牛仔裤，一件式样简单、质地柔软的白衬衣，还指挥她把长长的黑发松松地扎到脑后。“真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于阡忍不住赞了一声，叮嘱她见了教授一定要大大方方先跟教授握个手，然后看着教授的眼睛说话，不要躲躲闪闪。要有和教授平起平坐的感觉，要平视，不能仰视。

“做到这些，你还没开口就成功了一半，明白吗?”于阡把她送到门口，郑重其事地说。

雨儿抱住于阡，忍不住吻了她一下。对这个介于阿姨和姐姐之间的女人，雨儿的感情也是很复杂的。一分钟之前，她可以恨她入骨；一分钟以后，她可以爱她发狂。不管是爱还是恨，雨儿总能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去。

米歇尔教授的办公室门紧闭着。差5分钟的时候教授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亚洲男孩，凭直觉雨儿知道是个中国男孩。他长得高高大大，长长的头发飘飘洒洒的，他对雨儿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显得十分阳光。

初识慈善，又遇杨光

雨儿站在镜子前用电吹风吹着头发。小小的卫生间里，香波的味道和水蒸气混合在一起，把镜子里那张兴奋无比的脸弄得模糊不清，只看得见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晚上于阡要带她去音乐厅参加一个于阡参与组织的慈善酒会。这让雨儿兴奋无比。

都怪好莱坞电影看得太多，雨儿想象着自己在这样的场合闪亮登场。所有的人都在背后悄悄地打听，那个别具风格的中国女孩是谁啊?她把国内带来的春夏秋冬四季的服装倒腾出来好几遍，到头来还是不知道穿什么合适。

于阡让雨儿把头发松松地束在脑后，就像第一次见教授那样，然后让雨儿穿上从国内带来的式样简单的黑连衣裙。她说雨儿年轻就是本钱，所以不需要在服装上多下工夫。她给雨儿的腰上扎了一条粉色的缎带，又把同样颜色的缎带扎一条在雨儿乌黑锃亮的头发上。

也奇怪。就这么三下两下，雨儿顿时觉得自己窈窕淑女起来。

她跟着于阡走进音乐厅。浓郁的香水香粉味扑面而来。盛装的男人女人们握着盛满酒杯的香槟在深红的地毯上来回走动交谈。乐队在演奏华丽的音乐。穿黑色西服戴领结的侍应生端着银光闪闪的盘子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一切都像好莱坞电影里的场面一样。

于阡从银盘上为雨儿取了一杯果汁，为自己取了一杯香槟，对着雨儿的耳朵悄声说：“雨儿，我带你来是想让你经历一下这样的过眼烟云。欧洲的大部分富人之所以富有，不是通过劳动，而是通过继承遗产。但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他们非常愿意帮助人。”

慈善酒会的主题是，把爱献给非洲。舞台的天幕上是一个贫穷的非洲男孩。笑得可爱动人。在乐队演奏的间隙，开始进行慈善拍卖。有拍卖手提包、晚礼服的，还有拍卖豪华游轮船票的。最新奇的是有人把地中海的某幢别墅拿出十天居住权来拍卖，让别人去度假。一张张涂满口红的嘴不经意地喊出来的数字，在雨儿听来都是天文数字，离雨儿平时的生活是那么遥远。雨儿一开始还很兴奋，后来发现其实跟自己毫不相干，开始无聊起来，就沿着长长一条冷餐桌，一路吃过去。

快到半夜的时候，雨儿去了洗手间。到了那里才知道，洗手间门口竟排着队。有一队是女人们专门去照镜子、补妆的。另一队是等着上洗手间的。雨儿没有化妆，也不需要补妆，所以排的是上洗手间的那一小队。

管理女洗手间的是个男人，远远看去还是个亚洲人。每出来一个人，他就进去打扫一下卫生，然后做手势请下一个人进去。每个人离开的时候都往门口的一个小盘子里扔一点小费。硬币连连不断地落进盘里，叮当作响。

雨儿远远地看着那人进进出出忙碌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杨光。她知道杨光也在打工，但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干什么。她认为一个男人打这样一份工，实在是有点太窝囊，超出了底线。她猜想这男人一定有他的难处。她找出一个一欧元的硬币，把它握在手心里。既然她帮不了非洲孩子的忙，那就给这个打扫女洗手间的亚洲男人帮一点小忙吧。

好不容易轮到雨儿，那个穿白褂子的男人进去打扫了一下，很客气地对雨儿说：“女士，您请!”

听到声音，看见脸的一刹那，雨儿呆住了。

是杨光!

只因为杨光戴着白帽子，没有了那一头飘飘洒洒的长发，雨儿在远处没有认出他来。雨儿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暗暗希望自己现在能够立马人间蒸发。

杨光也同时认出了她。他愣了一下，马上很明朗地笑起来：“雨儿你今天真漂亮，要不是你这么看着我，打死我也不敢认你了。”

此刻的杨光只要表示出一丝的羞愧和尴尬，雨儿就会比他更羞愧更尴尬。可他是这样坦然，就像他们在大学校园相遇一样。雨儿心里突然对他有了一种深深的敬佩。她也变得坦然起来，对杨光笑笑，做出半开玩笑的样子，把事先准备好的硬币扔进盘子里。

很清脆的一声撞击。

他们两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乐队奏起了华尔兹，三三两两的人开始在场地中间慢舞。

雨儿冷漠地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突然像换了一个人。眼前的锦绣繁华，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海市蜃楼，走出门去，立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明白自己其实根本不属于这里。

于阡走过来，愣了一下，她聪明过人，当然看得出雨儿情绪的变化，她问雨儿：“出什么事了?一

雨儿不愿意多说：“没什么，我在洗手间里碰到了我的朋友，他正在打扫卫生。”

于阡沉默了一下：“这有什么呢?”

雨儿说：“是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丢脸。”

于阡温和地看了她一眼，说：“雨儿，刚来德国的时候，我也在餐馆端过盘子。这没有什么丢脸的，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靠劳动挣来的钱，每一分钱都是光荣的。”

雨儿说：“不，你领会错了，我觉得在这个场合和他见面，丢脸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