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苓
谁该做慈善呢?当然是有钱人,是出了大名、发了大财的那些名人,那些真正的有钱人。你这么认为吗?我原来也这么认为。
很长时间里,我的慈善之举都和单位有关。为辍学儿童捐款,为贫困生捐款,为贫困户捐款,为某个灾区捐款。所谓的“捐款”,其实是被动交钱,最初由单位直接从工资中扣除,后来有专人收取,有规定数额。如果这也算慈善,充其量是强迫性慈善,这里面缺少慈善应有的自觉自愿。
或许是我们在贫穷里停顿得太久,现在也不那么富裕;或许是我们刚刚富裕,但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需要帮助的穷亲戚太多。作为平民,我们似乎总是腾不出手来做慈善。四川地震,对绝大多数平民是个例外;我的学生患病,对我是个例外。
2008年4月,我的学生林枫突然病了——尿毒症,双肾坏死,需要两天做一次透析,需要做换肾手术。他家庭贫困,情况危急,我便开始了自己的奔走。一位老朋友说:人家演员演出名后,都开始做慈善;你写东西写出名了,也开始做慈善了。
我呵呵笑。我写东西还远没有出名,只是混了个署名权而已。我的奔走属于老师和母亲的本能反应,我没有考虑这是不是慈善,却迫切希望我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慈善起来。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微弱,也许是为四川灾区捐款后很多人需要“歇一歇”,也许是社会上需要救助的人太多,媒体虽然进行了全方位报道,社会捐助的进展却很慢很慢。等到后来林枫与叔叔配型成功,手术的日期指日可待,我跟老公说,我特别想站在珠穆朗玛峰上向全世界呼吁:帮帮我的学生吧,他太年轻了。
手术前,学校先后两次送去校内外捐款5.6万元,林枫的家人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又四处借贷勉强凑齐手术费用。好在林枫和叔叔的手术都很顺利,我的奔走也告一段落。静下心来我总在琢磨:谁该做慈善?
在我们的医疗保障体系还十分薄弱的今天,对大多数平民来说,大致是谁摊上事,谁最需要慈善;谁摊过事,谁最理解慈善。
在林枫治疗期间,林枫的母亲曾为四川灾区献血。她说:别人在帮我的儿子,我也要帮帮别人。我的心脏不太好,可我的血还能用。林枫的姐姐因为家庭贫困与大学无缘,但在为林枫奔波的路上,她结识了很多同样需要帮助的人。征得丈夫同意后,她决定在百年之后捐献自己的眼角膜,她说:我也想做点我能做的事。
最先为林枫捐款的银鑫珠宝行,规模不大,员工不多,老总和企业员工捐款3150元。因为热心慈善事业,这家企业在我们这里很有口碑。也是因为有口碑,我才找到他们。事隔很久,和企业老总聊天,我才知道他曾经是个穷光蛋。他说:我父亲当年有病,如果我能有3000块钱,他就不至于死。我突然理解了他的所作所为。对于陷入绝境的人,慈善是漫漫长夜之后的第一缕晨曦,酣睡的人恐怕很难体会。
也是因为救助林枫,我重新认识了我的两个朋友:一位是大庆的徐海丹,一位是绥化的杨云香。我愿意向她们献上我深深的敬意。她们都是恪尽职守的公务员,很善良、很有才华,这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是,多年来,她们都捐助着5个学生。我也是靠工资生活的人,感觉钱总不够花。我无法想象,如果我像她们那样每个月拿出六七百元或者更多,我们一家老小的日子还怎么过。但是,她们的日子照旧过着,而且面带笑容。
海丹说自己以前脾气不大好,每每生气想撂挑子不干了,想想还有5个孩子等着她的钱,每个月都眼巴巴地盼着,她又鼓起勇气投入工作。好脾气的云香,干脆把一个贫困女孩当女儿养了,女孩现在读高中,上学的费用她都承担了。到了节假日,她还把孩子接到家里改善一下伙食。她业余做兼职,在一家企业讲课,每节课的收入是10元钱。知道林枫的事情后,云香送来500元捐款,我说:不行,太多了,你捐这么多我心疼。她说:我还能拿得出来,你就收下吧。
两个人都不事张扬,在悄无声息地做事,我犹豫再三后提名道姓,一定有违她们的本意。我想说的是,在为林枫奔走的过程中,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失望,也曾经一次又一次受到教育。我原本以为自己还算个好人,但和她们相比,我自惭形秽。我的学生摊上事了,我才去临时抱佛脚,若说慈善,至多算小善。她们以一己之力帮助弱者,几年如一日,那是大善,是真正的慈善。
有句话好多年没人提了,我现在很怀念。这句话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不是所有的老话都会过时,几十年以后想到这句话,我仍然充满期待。在慈善的舞台上,有钱人确实应当领衔主演,但平民绝不应该只做台下的观众。人生几十年,谁能保证自己不摊事呢?没有多,我们有少;没有钱,我们还有体力。只有当越来越多的平民参与慈善,一个“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理想社会才会到来!
(月月鸟摘自《杂文月刊》2008年第11期,杜凤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