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梦十夜》

2009-04-29 08:00戴蔚安
新闻世界 2009年10期
关键词:夏目漱石改编

戴蔚安

【关键词】《梦十夜》 夏目漱石 改编

夏目漱石的作品,最为人知的大约是《我是猫》了。幼时读此文,我也确将其当作一篇传奇文字,其中的乐趣,比卡夫卡的《变形记》要多得多了,以至于那只傲气的猫死去时也不觉得有甚悲伤,只觉得如此便好,而且疑惑作者是否也就此开悟了,日月陨落、天地粉齑,南无阿弥陀佛……

然而毕竟这只是伪装的开释,癫狂后只有更深的悲楚,即使梦中也不能解脱——“我做了这样的梦。”在那只自由不羁的猫的身影淡去后,夏目漱石如是说。

十段梦境,多是荒诞诡异的幻想。若果如弗洛伊德所言,梦是一种愿望的实现,或有儿时经历的重现,那漱石先生此时心中的烦忧,怕是比寄生于猫时要更深了——爱,死,欲望,负罪,救赎,故事里漱石的影子,即使仍旧是冷峻的观察者,却再也不能潇洒地死去了,即使已然纵身跃向大海,也要在死前悔疚,“即使不知船只将驶往何方,我仍应该待在船上的。”

百年后,十一位导演在大银幕上再次向世人展现了漱石百年的梦境,或许算是一种涅磐的回归了。

《梦十夜》的改编,导演们各有自己的方式。梦的随意不羁,其内在意味的难以琢磨给电影语言最大的发挥空间。是古朴的还原,还是绮丽的变幻,每个梦都是漱石的,每个梦也都是导演的,每个梦,也都引诱着观者驻足,走近,走近。

梦一夜,爱情。

“我抱着胳膊坐在女人枕边,仰躺着的女人温柔地说:我将要死了。女人的长发铺陈在枕上,长发上是她那线条柔美的瓜子脸。”分离永远是爱情最大的敌人,而死亡则是最深远的分离了。漱石是渴望爱的,而他知道爱需要艰辛的等待,他梦里的等待是百年,在日出日落之间守候着沉睡的女人,直到花再绽放。

或许是太过文学,相寺昭雄没有采用原文的种种意象,而是把故事放到一家小面馆来讲,甚至加入了诙谐的笑料——一个对女侍不轨的色老头。然而,不断独白的钟表,游弋的金鱼,轻弋的一炉香烟,无时无刻不诉说着爱情在平淡的日子里即将离去,进入下个轮回,直到女主人平静地换下衣服,叠好,平和地躺下,说着“我就要死了”。这时男人开始恐慌——即使知道离别是必定的,真来临的时候,人还是希望这是个骗局吧,即使在梦里,人也还希望这是另一个梦吧。

梦二夜,悟道。

“你是武士。既是武士,不可能无法开悟。”这里的开悟大约指的是看破生死,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我向来是不以为然的,所以当武士要以和尚的命为开悟的交换时,我想他悟了一半了——大概人总是能悟这一半的。然而终究不能看破自己的命,想到要切腹时,手便颤抖而不能持刀了。

这一篇的导演市川昆,早年曾有将《我是猫》搬上银幕的经历,对漱石的理解可谓最深入,于是归于朴实,以黑白默片的形式完全呈现了原著的世界,张力十足,仿佛随时破幕而出。

梦三夜,孩子。

这是一个令人战栗的故事。

雨夜里,“我”背着瞎了双眼的儿子,游走在田野和丛林间。孩子一直以洞悉一切的语气跟他说话,言谈间让人心生不快。“我”对这个儿子是没有一丁点的好感,只想着快点甩掉背上这块沉重的包袱。不想,却发现这孩子本是“我”一百年前杀的一个人。

清水崇把这个故事展现得淋漓尽致,而且挖掘了梦境与漱石生平的脉络。夏目漱石婚后的第二年,妻子镜子曾经流产,同年,镜子还因精神问题意欲自杀。导演将这些细节加入到影片中,暗示主人公的罪恶感来自夭折的胎儿,还有和妻子不和的关系。然而或者他是在影射自己,文中父亲对孩子的漠不关心和抛弃之心,与漱石生父对他的冷酷如此相似——同样的罪恶再次发生,而自己则由受害者变为施害者,这种巨大的罪恶感是他孱弱的心所不能忍受的吧。

“这孩子就像一面不会漏掉一星半点的镜子,烛照和洞悉着我全部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在梦里才能如旁观者一样诉说自己。

梦四夜,童年。

第一夜的故事被大大地扩展了,原著中消失的变蛇老头延拓为少年往事的回忆(当然是在梦境中)。强烈的光影打造了浓厚的末世色调,飞机失事的影像更是冲击力十足。然而总的来说这段的观赏性不强,只有导演最后的一点小安排有些趣味,主角在记事板旁刻下第十五划——暗示着梦境的不断重复罢了。

梦五夜,恐惧。

又是一个恐怖的故事。或许是因为日本人对恐怖片的情有独钟吧,当然他们对于恐惧元素独到见解和运用确实大大超越了西方简单粗暴的血肉横飞。

漱石的梦五夜本是结束于悬崖岩石上的凄美爱情,然而导演丰岛圭介大概是不想与第一夜的百年之恋有相似之处,只取了骑着白马飞奔的女人的形象,余下的,便是暗夜里的铃声,蠕动的妖怪,树林里电话亭……耳边是孩童梦呓般的歌声。

女人不再是为了见情人最后一面而飞奔,只是要掩盖自己的过去;而男人,也同样有自己的妖怪,而且可以说出“他也不赖吧。”

人都有黑暗的过去吧。

梦六夜,奇迹。

终于是个令人振奋的梦,虽然结尾不免有些教诲似的感悟。

有人觉得松尾铃木的改编过于极致,流于形式而没有展现原著的精神。确实,那段机械舞的表演单从舞蹈技艺上看也是很值得赞赏的。舞者的癫狂与痴心雕刻中的运庆形象很切合,而在整个仁王头像破木而出的瞬间,艺术家如死亡般的定格几乎以为他的整个生命已完全释放。

梦七夜,孤寂。

这是拍得最美丽的一个梦。

天野喜孝、河原真明用绚丽无比的色彩展现了一个人的生命之旅。漱石在《温暖的梦》中曾这样描述:“白、黑、黄、蓝、紫、赤,几乎所有的明艳色彩,都犹如大海涌起的波纹,在幽深的洞穴地下,幽微但却美丽地蠕动着,仿佛杂然并陈的五彩鳞片”。这种让人心颤的美丽被完美地重现了。

大约孤寂是艺术家的通病吧,他们苦闷于此也得益于此,于是一个人的孤独被如此华丽地展现。探出无数枝干的船是怪物船的社会,蒙住眼睛的时光巨人不看也不理会任何言语,盛大的化装舞会中每个人都似乎如此快乐——这一切都没什么,我们早已习惯,然而当一个毫无遮掩的少女弹起那只曲子的时候,早已包裹好全身的“我”退缩了,害怕了,以致只有死才能逃避。

然而“我”毕竟悟了,于是重生为星云般璀璨的大鱼,越过天际——这,只算是导演的梦了,漱石是没有这样乐观的,或者在他看来死前也并不算悟,只是生命难舍吧,倒是切合时常为病痛所苦的漱石自己。

梦八夜,灵感。

这大概是一个真正的梦的记录了,原文写的是理发时看到的似真似幻的影像,有一些却与第十个梦交叉了,改编则勉强说是孩子与怪物的故事。

灵感,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梦九夜,离情。

父亲出征,年幼的孩子和母亲相依为命。夜晚,母亲会带着孩子到神社参拜,双手合十,如此往复已经上百次。孩子在门口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他呼唤着母亲……

西川美和也算是忠于了原著,只是把故事搬到了军国主义时代的日本,而且似乎加了些对男人不忠于爱情的谴责。无甚亮点,两处改动都几乎令人生厌。

梦十夜,食色。

很好玩的梦,看了会让人想,好像我也曾这样梦过。

村子里住着一个叫庄太郎的只喜欢美女的男人。有一天,他神情狼狈地回到村子。他告诉大家,在几天前,他跟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走了,到了一个只有猪肉饭的食堂。这里的饭很美味,庄太郎一碗又一碗不停地吃着。这时候,美女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几乎是异化了的《爱丽丝漫游仙境》了,虽然有些肠子脑浆横飞的画面,但在导演似乎漫不经心的处理下,搞笑大过恶心。山口雄大比漱石更要放得开,干脆让好色庄太郎长命百岁,甚至成了太空人,算是将男人的这种精神带入宇宙了。

至此,这百年的轮回总算消停。而不管是漱石的梦还是各位导演的改编,都只是这百年光阴或隐或现的一些注脚罢了。■

(作者单位:安徽电视台)

责任编辑:姚少宝 周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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