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向日葵》中有一句经典台词:儿子生出来就是和老子作对的。《疯狂的石头》中厂长儿子半开玩笑地说:与老爸斗,其乐无穷。不按常理出牌本身就是郑渊洁的一个标志,作为郑渊洁的儿子,80后的郑亚旗同样继承了父亲离经叛道的特质。因此,这两个同样有着独特个性的男人之间的“战争”也更加精彩。
18岁,父亲将我“扫地出门”
2001年6月30日,这一天是我18岁的生日。为了庆祝我终于成年,父亲郑渊洁送了我一辆奥迪A6,我赶紧奔下楼观看新车,却发现方向盘上还搁着一盒安全套。郑渊洁立在一旁笑呵呵地对我说:“这盒安全套是你长大的纪念。我希望将来有一个孙子,就连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郑渊洁。”我只顾兴冲冲地捣鼓着新车,没理他的话茬儿。
郑渊洁接着正经八百地告诉我说:“从明天起,你就不能向我要钱了,住在家里就得交房租、水电费、伙食费,咱俩出去吃饭都得AA制。”接着又说,“这就像汽车有保修期一样,人也有保修期。人的保修期就是18岁,如果18岁之后还要由父母管,那就是废品、次品。”
“没问题!”我爽快地答应着。因为从我15岁开始,他就不停地对我说过“18岁之后,我就不管你了”之类的话。从那时起,我就有了危机意识,开始为能养活自己而考虑了。我先是和一些朋友利用各自所学的电脑知识,合伙给别人设计网站,后来又向一些网友学着炒股,三年前竟也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4万元。
轻而易举地就挣到了大把的钞票,所以18岁开始单飞的时候,我真是踌躇满志,以为自己真是了不起了。我坐在家里,得意洋洋地发出成百上千封的简历。然而,残酷的现实敲醒了我。一连几个月过去了,只有一个招聘保安的单位让我去面试。
负责招聘的人看了看我,又看了我的简历,有些诧异又有些鄙夷地问我:“18岁,北京户口,小学毕业……北京户口最次也是初中毕业的。你是不是残疾啊?”那人一边说话还一边敲了敲我的腿。“你才残疾呢!一个破保安的工作我还看不上呢,炒股都比这挣得多。”我收起简历,气鼓鼓地回了家。
回到家里,看到我不开心的样子,郑渊洁看了看我,想跟我说点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其实我也十分想向他倾诉一下内心的不快,郑渊洁漠然回屋的那一刻,我竟有些微微地怨恨父亲:“不帮忙就算了,和我说几句话,安慰一下也不行吗?”那晚,我睡得很晚,同时也听到隔壁屋中,父亲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声音。第二天出门找工作前,我看了一眼父亲的房间,他早已起床,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我知道,他又在写他的童话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我两岁时,父亲带我坐火车去太原看望爷爷奶奶途中的情形:那天,我们坐的是软卧车厢,当时车厢里还有一位香港旅客,他在午餐时,拿出一桶方便面,用开水泡了吃。在那时,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食物,于是小声对郑渊洁说,我也想吃。父亲内疚地看了看我,回到家里便向全家人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我要加速一个人写一本期刊的想法,我要将自己作品的利益最大化,以使自己的孩子能吃上用开水一泡就能吃的纸桶方便面。”为了我能吃上纸桶方便面的愿望,父亲创办了《童话大王》。
想到这里,我打起精神,继续出门找起了工作。刚好有个朋友让我帮着找一个在超市扛鸡蛋的工人,一箱5角钱。我十分诚恳地对这位朋友说:“那我去吧,好歹能挣个汽油钱。”在朋友惊诧的目光中,我每天开着那辆奥迪A6去超市扛鸡蛋。一些认识我的朋友见我扛起了鸡蛋,纷纷对我和父亲冷嘲热讽:“大作家的儿子竟然在超市扛鸡蛋。”“郑渊洁的教育失败了。”
当初听到这些话,我也有些不自在,但我耳边始终回响着父亲从小就对我多次说过的话:“任何经历都是财富。”在超市扛鸡蛋的事儿我没和郑渊洁说,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没必要什么事儿都和父亲去讲。一天,郑渊洁无意中发现了我衣服上鸡蛋的污垢,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只好实话实说,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我不会扛一辈子鸡蛋。我只是想,办张健身卡我还得交钱,这个活儿也健身,人家还给我点钱,真是挺划算。”没想到郑渊洁听到后的反应竟然比中国队在奥运会上得了金牌还高兴,他拍着我的肩头说:“你能有这样的心态,我满意极了。”
扛鸡蛋扛了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家报社招网络技术人员,觉得这个工作很适合我,于是,我精心准备好资料主动上门求职了,招聘方看到我的小学学历仍不免心里打鼓。我信心十足地向对方说:“别看我只有小学学历,但我的技术很高,很多大公司的网页都是我做的。不信,我操作给你们看。”我在电脑前演练了一下自己的网络技术,并翻出制作过的网页给招聘人员看,并向他们承诺马上就能帮报社建一个网站,不收费。于是,第二天,我就去这家报社上班了。
在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那一天,我十分兴奋地拉郑渊洁到家附近的一家海鲜店,拿着菜单像个暴发户似的对着郑渊洁说:“今天不用AA了,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郑渊洁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后沉着地点出了令我以及周围人都很惊讶的两道菜:“醋溜土豆丝、烧冬瓜。”紧接着,他说出了更加让我惊讶的话:“以后一个人住要省着点花,要交房租、水电暖气,还要交女朋友,要好好计划。”我听出了郑渊洁话外的意思,他这是要把我“扫地出门”了。
于是,我搬出了那个生活了近20年的家,在东四环租了一间房子,开始了完全独立的生活,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回到家中与父母团聚。
你撂我挑子,我毙你稿子
凭着一贯的勤奋诚实和单纯的童心,一年之后,我居然升任为这家单位的网络技术部主管。我深深地佩服父亲的远见,我能成为一个靠电脑技术吃饭的人,全得益于父亲早在1994年,电脑刚刚进入中国的时候就开始让我接触电脑。
网络技术部主管这个时髦而且充满情趣和创造性的职位,是令许多有正式文凭的大学生也极为眼红的。但我并没有什么满足感,我憧憬着一片全新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是,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当时并不清楚。
一天,我出差去外地住宾馆,在电视上看到凤凰卫视有一个《李敖有话说》的节目,我觉得这个节目很有意思,马上把这个节目用小摄像机拍下来,并且一路思索。想着想着,我突然有了主意:小的时候,我和父亲的谈话就非常有意思,我可以和他一起来做一个这样的节目。
后来,我与电视台的朋友谈了我的想法,他们说可以试一下。录制第一期节目的时候,郑渊洁刚上场,不知怎么他的裤腰带突然断了,他立刻夹紧双腿,不让裤子掉下来。后来他就拿这个做《郑式胡说》的话题:“大家看画面中的我,走路的姿势就不对,怎么回事?因为裤腰带断了,差点就被脱了裤子。这和电视台一样,我觉得评判电视台好坏的标准,就是看这个电视台是给人脱裤子,还是给人穿裤子?是粉饰太平,还是实事求是?”台下响起了如雷的掌声,第一次的节目就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可郑渊洁到现场去了一次后就不愿再去了,觉得在电视台不如在家自在,要我在家里弄一个摄影棚。这等于给我出了难题,因为这样一来大大增加了投入。但我还是遵照父亲的意思办了,除了摇臂的摄像机没买外,其他该买的设施都置备了。
谁知道录到第7集时,郑渊洁却不干了。因为我老在他面前说这儿不行那儿也不行,他觉得大受打击。无论我怎么劝说,他就是不同意继续录这个节目了。郑渊洁的变卦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让我得罪了电视台的朋友。
我为这事非常生气,一个月没有回过家,也没给郑渊洁打过电话。他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我也不想接。没想到父子关系居然因为合作而变得尴尬,一个人待在出租屋里,想起往日我与郑渊洁的欢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不知怎么办才好。
还是郑渊洁主动放下父亲的身份来找我了。2004年9月的一天,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要与你合作一件大事,你一定要给我回话。”我回短信说:“你又想涮我一次吗?”郑渊洁表态:“这次我们可以签合同。”我这才回了家。
原来,郑渊洁去参加一个活动时,一个已经30多岁的早期读者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现在的孩子不太喜欢纯文字的东西了,我希望能给自己的孩子买到皮皮鲁和鲁西西的连环画册,两代人能同享一个故事该多好啊。”这位读者的话触动了郑渊洁,他决定按这位读者的想法,进行新的童话创作。
其实这也是我以前曾多次与父亲谈过的,但他就是听不进去,没想到一位读者的话却让他改变了原有的固执。有了父亲中途变卦的“前科”,我坚持要与郑渊洁签合同:“如果违约,该赔偿我多少就要赔偿我多少。”郑渊洁也针锋相对:“我的稿费,一毛钱也不许少。”
于是,我从原来工作的报社辞了职,创办了《皮皮鲁画册》并任主编。半个月后,郑渊洁把写出的60篇童话交给了我。我看了看,从中挑了18篇,然后对郑渊洁说:“剩下的你先留着。”“什么,你竟然敢毙我的稿子,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郑渊洁怒气冲冲地向我说道。
“没什么,我觉得画面感不够。”我摆出老板的架子,一板一眼地说。“我不干了。”郑渊洁又抛出了这句话。“行啊,那你赔偿我的损失。”我打开包,拿出合同,郑渊洁看了看没说话,但仍是怒气冲冲。我又赶紧上前讨好他:“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你的授权,我不也是为了把你的作品推广到全世界,将《皮皮鲁画册》办成世界一流的画册吗?”听到这句话,父亲才没有和我继续理论下去。2005年1月开始,在《童话大王》20岁生日之际,我和爸爸联手创办的《皮皮鲁画册》面市了。消失了十年之久的皮皮鲁、鲁西西,又回到了读者中间。
另起炉灶,和深爱的父亲分道扬镳
《皮皮鲁画册》最开始的经营并不顺利,众所周知,一本新杂志从诞生到得到市场的认可举步难艰,几期下来,我之前的积蓄已经花费得所剩无几。正在为后续费用挠头之际,郑渊洁却跑来对我说:“你可不能赖掉我的稿费。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火烧眉毛之际,他却念念不忘他的稿费,让我还是有些恼火。为了赌一口气,那段时间,我拼命地缩减着自己的开支,想方设法找朋友筹集费用,对父亲以及《皮皮鲁画册》的员工仍是按时发放稿费及工资。
“按合同办事,该给你的,绝不会少。”我气鼓鼓地将稿费递给他。没想到,他接过钱后,却又从身后摸出一个牛皮纸包:“我是你的员工,你就该按时给我报酬,我这样做是让你守信用,按合同办事。现在,这些钱是我以父亲的身份援助你的。”
“我不能要。你说过的,如果18岁之后还要由父母管,那就是废品、次品。”想起郑渊洁在我18岁时曾说过的话,我没有接过。
“那好吧,这些钱就算我入的股份,我们可以再立一个合同,除了稿费,你将来还要给我分红。”郑渊洁继而笑眯眯地说。“郑渊洁,你真狡猾。”我伸手朝父亲的怀中轻捶了几下,嘴上埋怨着他,心中却充满了感激。
半年后,《皮皮鲁画册》终于走上了正轨,不但扭亏为盈,而且迅速获得了少年儿童的喜爱。
2007年,郑渊洁去听了一堂作文辅导课,回家后很得意地向我炫耀:“我决定开个作文班,我以前给你写的教材比那些名师高多了,他们那也叫教孩子写作文?” 听了郑渊洁的话,我说道:“开个作文辅导班的事,我若干年前就给你说过很多次了,可你总摆谱,觉得自己是文学家不是教育家,现在人家一堂40分钟的课就让你改变主意了。”
我问郑渊洁:“你打算怎么办呢?”“这还不好办,随便租个教室,挂个牌子不就行了?”
听完郑渊洁的话,我不禁开始一条条地讲道理给他:“带孩子来上课的95%都是妈妈,教室所在地应该交通方便,有充足的停车位,还要有购物场所。而且以后你找你的名人朋友来讲课,不能是在胡同旮旯的小学里吧。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郑渊洁,我的父亲,讲课就得要最豪华的环境!”
紧接着,我在现代城给父亲租了一间办公室当教室,办起了“皮皮鲁作文讲堂”。当听说这样一块地方,一个月的租金高达2万元时,郑渊洁不禁开始心疼:“这也太贵了。”“所以你得拼命工作,要不咱连本都收不回来。”我乐呵呵地说。在上完第一堂课后,郑渊洁下了讲台得意洋洋地对我慨叹说:“站在一个月租金两万的教室里讲课,感觉真是不一样! ”
在“皮皮鲁作文讲堂”也步入正轨后,我的心又开始不安分了,我仍需要新的挑战。
一天,郑渊洁在皮皮鲁讲堂讲了一节题目为“皮皮鲁挖掘自己的金矿”的课。听完这堂课,我陷入了沉思:郑渊洁多次讲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金矿,虽然我创办了《皮皮鲁画册》和“皮皮鲁作文讲堂”,社会上俨然已将我当成“成功人士”来对待,但是我觉得,我只是帮父亲开发他的“金矿”,而我自己的“金矿”在哪里呢?这时,我想到了自己这些年的一个新的爱好——摄影。我觉得幸福是分很多种的,其中一种幸福是可以把爱好当作自己的职业。
在把自己所拍摄的一些照片拿给摄影的专业人士看后,他们也欣然认可了我的技术。于是,2009年春节前夕,我在北京豆各庄东村创意基地,租了一块地方,建造了一座硕大的摄影棚。得知我“另起炉灶”的消息,郑渊洁有些惊奇与诧异。我专门开车将郑渊洁接到我的摄影棚,为他照了这样一张照片:郑渊洁站在一个标有刻度尺的白线旁,他的身边那摞几乎和他一样高度的书是他这二十几年来的作品。
郑渊洁不解地问我:“我怎么觉得我置身的环境很像是犯罪嫌疑人被拍照。”我问他:“仔细想想,这张照片的含义是什么?”他沉思了一下,微笑道:“知子莫若父,这张照片的含义是著作等身。”
我反驳道:“应该是知父莫若子。只有我清楚,您为了我的快乐成长,一个人写《童话大王》月刊20年,与世隔绝、埋头创作,实属自我软禁。”
摄影棚中,我们父子俩紧密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