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苏”机铸制钱多地铸造论

2009-04-29 00:44邹誌谅
中国钱币 2009年2期
关键词:银元光绪机器

邹誌谅

拜读《中国钱币》2008年第4期发表的《“宝苏”机制制钱铸地探寻》(下简称“探寻”)一文,该文结论是“江南制造局才真正是‘宝苏机制制钱的唯一铸造地”。笔者据现有史料和钱币实物研究,对“探寻”的结论不敢苟同,“宝苏”机铸制钱应该是多地铸造,“探寻”指为唯一铸地的江南制造局并非是“宝苏”机铸制钱的主要铸地。

用机器铸造制钱,从光绪十二年(1886)七月醇亲王奕譞等“钦奉懿旨”提出,到光绪二十五年(1899)二月朱批两广总督奏请缓铸而停,虽然前后历时不足十三年,却是我国传统熔铸钱币向机铸钱币过渡的重要环节。对机铸制钱的深入研究,无疑将进一步提升我们对我国近代货币发展轨迹的认识。

“宝苏”之称起于清代雍正,是朝廷对江苏省铸钱局和所铸钱币的规定称谓,此后凡江苏省铸造的钱币,均以置满文“宝苏”为标识。宝苏局局址在江苏省城苏州府,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宝苏”钱币有多起出于其他地方,只要是江苏省权属下所铸造的钱币,不论是否出于苏州,均按定例置有满文“宝苏”字样。如咸丰时期在苏北清江浦设立宝苏分局,铸造咸丰大钱,无不置有满文“宝苏”字样;短短的祺祥时期,苏州已为太平天国控制,江苏只能在异地赶铸祺祥通宝,由现存实物可知,作为江苏省权属下铸造的祺祥通宝,钱背依然置有满文“宝苏”;即便是光绪二十七年(1901)江苏省请南京“江南铸造银元制钱总局”代铸的“江苏省造·光绪元宝”铜元上,也置有满文“宝苏”字样。机铸制钱上的满文“宝苏”,同样是制钱上江苏省权属下铸造的标识。

正如“探寻”所说,“宝苏”机铸制钱“这种钱版式繁多”,“各大类中又有书体风格和字体大小的变化,形成多达七十种以上的版式”。这正符合异时异地开铸的历史面貌,正是“宝苏”机铸制钱多地铸造的真实反映,绝不能如“探寻”那样,视作否定其铸地之一“广东局代江苏省铸”的理由。要考证“宝苏”机铸制钱究竟有哪些铸造地,还得从追索中国机铸制钱的推出背景,江苏在试办机铸制钱过程中的处境,以及署两江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等办理江苏机铸制钱的实际态度等多方面考察,力求找到确切可靠的江苏机铸制钱史料,据实考定“宝苏”机铸制钱有哪几个铸地。

一、从清廷紧催直隶、江苏试办机铸制钱到广东试办成功

同治年间,当十大钱仅在京城流通,实际流通中当十大钱仅抵制钱二文,朝廷欲罢大钱,又苦于国中缺乏制钱。当时朝廷官员和有识之士纷纷提出规复制钱。同治六年(1867)十一月户部尚书宝望“请饬两湖江浙赣粤解钱到津准备规复制钱”:“窃惟当十大钱之设,原因铜斤缺乏,欲以数文之铜当十文之用,推行各省,以期变通尽利。乃行之既久,市廛相率折减。每大钱一枚,不独不能当十文之用,并不敷所糜之工本,欲省铜而转以费铜。……惟大钱一项,专行于京城之内,凡商民出京,均须携带制钱”。至光绪初期,更有通政使于凌辰、给事中周鹤、侍讲学士龙湛霖等请奏规复制钱。在一片规复制钱的呼声下,慈禧于光绪十二年六月十四日降旨:“现在钱法亟应整顿,如何筹办铜斤,加炉鼓铸,以期渐复旧制之处,著军机大臣会同户部工部堂官妥议具奏,醇亲王奕譞著一并与议”。

由于多年战事,费用浩繁、滇铜不畅,有的钱局铸钱已经停顿,规复制钱并非简单易行。受当时国外机铸银元的启发,朝廷提出试办机铸制钱来缓解制钱缺乏局面,首先将目光盯住了机械业发展比较快的直隶、江苏两省。光绪十二年七月十四日醇亲王奕譞等“钦奉懿旨”饬令直隶、江苏提出试办机器铸造制钱:“查外洋行用银钱,皆用机器制造,式精而工省。”并“请饬下直隶、江苏督抚查明,于机器局内添购机器,制造制钱。宜如何详定章程,暂行试办,各令悉心妥办,详晰具奏。”

机器铸钱前所未有,直隶与江苏督抚对机器铸钱工本亏折如何,以及能否取得成功心中空空,都采取了十分谨慎和能拖则拖的态度。光绪十二年十二月间“始据直隶、江苏各督抚将机器制钱工本过亏,实不合算,定器建厂,需延时日,三年未敢率办等情,先后咨复到部。”但是制钱亟待规复,朝廷决心已下。光绪十三年(1887)正月十三日又再次降谕:“旋据奏请以三年为期,徐图规复,先令直隶、江苏各督抚添购机器,制造制钱,……此系特旨交办之事,……乃时阅半年,忽称机器制造工本过巨,……限于一年内一体办理就绪,毋再迟延干咎。”

正在直隶、江苏就机器铸钱事宜畏难之际,光绪十二年七月闽浙总督杨昌濬报告利用船厂轮机试铸制钱:“窃照闽省前因制钱缺乏,原设宝福局停铸已久,骤难复设,议请在船厂设炉鼓铸,借资轮机以省人工,酌减铢两以杜私毁等情。”“现议八分五厘,臣再四筹商,先令照样试铸,一俟铸有成效,再行扩充办理。”福建报称船厂用轮机试铸制钱,正中朝廷下怀,即引以为例,进一步催促直隶、江苏试办机铸制钱。光绪十三年正月二十七日醇亲王奕譞等折:“机器铸钱,仍应令直隶、江苏等省核实举办也。查李鸿章、曾国荃、崧骏咨复户部文内,缕陈机器铸钱,工本过亏,种种为难等情。……然如闽浙督臣杨昌濬所奏机器局铸钱各节,工本尚无亏折。应请饬下李鸿章等仿照福建章程,再行切实筹议,不得畏难推卸。”与此同时另专发廷寄李鸿章等:“规复制钱,必应广筹鼓铸,福建机器局办理既有成效,应即仿照试铸,以期逐渐推行。著李鸿章先行购置机器一分,就天津机器局赶紧鼓铸运京应用。”

再次降旨一年零八个月后,光绪十四年(1888)八月二十日直隶总督李鸿章报告因“为费太巨”,欲停止试办机铸制钱:“夫西洋机器专以制造金银钱,内可夹用铜铅,质料既省,工力易速,价值较昂,故甚合算;中国取以改铸制钱,每钱一文所值几何,为费太巨。应恳恩暂行停办。前项已购机器,仍可留局设法改作别用。”

同是再次降旨之后,江苏的态度有所变化。江苏选派知县薛培榕参与广东筹度建厂和铸造制钱事宜。近代工业的创始人张之洞,光绪十至十五年(1884~1889)奉命署理旋又补授两广总督,他对于采用机器铸钱情有独钟,对中国自铸银元更是有其主见。光绪十三年他上奏广东购办机器试铸制钱银元,朝廷对他的态度是:“张之洞拟于广东购用机器制造制钱,自系因地制宜之策。惟创办之始,应将工本一切确切估计,方免将来掣肘。”“所奏兼铸银元一节,事关创始,尚须详慎筹划,未便率尔兴办,著听候谕旨遵行”。他在上奏后不久就立即行动,开始向英国订购机器。光绪十五年八月初六,张之洞“报告广东机铸制钱及行用情形”:“此项机器于光绪十三年四月间由使英大臣刘瑞芬向英国喜顿厂订购,订期十八个月造成,分三批运粤,至上年十二月底一律到齐。当经委派候选道蔡锡勇、江苏知县薛培榕,筹度建厂铸造。”“至本年二月间厂屋落成,所有机器亦陆续安设齐备。于四月二十六日开炉

试铸。”“至开局至今,已铸成制钱二万余緍。”朱批:“览奏均悉。各省钱样向有成式,该省铸钱应用清文宝广二字……”。中国机铸制钱在江苏官员参与下,终于在广东宣告试办成功。

二、江苏交广东钱局附铸“宝苏”制钱毋容置疑

光绪十九年八月中日两国正式宣战。十月两江总督刘坤一谕为钦差大臣,关内外防剿各军均归节制,光绪二十、二十一年(1894、1895)张之洞署理两江总督,当时江苏钱价大涨,制钱紧缺。即便立刻扩厂购机铸造制钱,亦嫌为时太久,于是张之洞凭在广东任内创办钱局和江苏在创办中的参与,交广东钱局附铸制钱。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张之洞上奏“拨款购铜附铸制钱”:“即便向别省购运(制钱),为数有限,稍事补苴,亦无大益,此非开其来源,惟有迅速增铸钱文,方足以示平准而靖民心。因思臣在两广任内时,奏明创设钱局,以机器铸钱,制作精好,轻重适均。现经会商抚臣,……采买上等东洋紫铜及外洋白铅,运赴广东,交由两广督臣饬交广东钱局附铸制钱二十万串,……铸成后分拨宁、苏、淮、杨四属行用,展转流通,以便商民”。关于江苏交广东钱局附铸制钱,在该奏文中说得十分清楚。“探索”以为江苏交广东钱局附铸制钱二十万串“并未实行”,但未见列举真情实据,单凭文中以为江苏“实际铸的也是七分重”钱,是不足以抹去这段历史的。江苏拨款在广东附铸制钱的史实,除了张之洞本奏文有明白交代外,我们还可以从多项历史资料得以证实。

光绪二十二年(1896)九月初六日刘坤一为在江苏江宁设立机器制钱局,上奏“创设机器制钱局兼铸银元”(详见下文)。奏文有云:“当经前署督张之洞拨款购办铜铅,由广东铸钱局代铸制钱二十万串,以资周转,业将情形先后奏明在案。”奏文还说:“现由广东代铸制钱二十万串,该省铸钱机器每日仅出钱六百串,以二十万串计之,约须一年,方可竣事。若专恃广东代铸,仍属缓不济急”。由刘坤一奏文可以看出,虽然广东“铸钱机器每日仅出钱六百串”,但是还是在陆续铸出,广东钱局附铸的江苏制钱确在运往江苏,只是出产时间拉得太长,数量远远不能满足江苏流通之需,“若专恃广东代铸,仍属缓不济急”。

如果觉得刘坤一奏文还不足以说明江苏省的确交广东钱局附铸了“宝苏”制钱,那么还可以查阅《南京造币分厂报告书》,报告书中明确记载:“自粤、鄂设币厂后,宁省拨款在粤局附铸制钱,鄂局易换银元”。可以看出江苏的确有在广东钱局“附铸制钱”。如果仅是“探寻”以为的江苏省向广东钱局购买制钱,那就没有必要记人《南京造币分厂报告书》了。报告书还告诉我们,这是江苏附于广东钱局铸造,江苏省是主体,铸出制钱为江苏省所属。如前所述,江苏权属的制钱,必然要置江苏省钱币的背文满文“宝苏”。这与鄂省情况有别,鄂省是“易换银元”,以鄂铸银元购买粤局铸造的钱,那买回的制钱有可能置有满文“宝广”字样。既然《南京造币分厂报告书》已将“宁省拨款在粤局附铸制钱”作有专项记载,那么今天就没有理由,也没有可能去否定这段历史事实。江苏省在广东钱局附铸了“宝苏”机铸制钱毋容置疑。

三、“江南铸造银元制钱总局”是“宝苏”机铸制钱的主要铸地

光绪二十二年九月初六日刘坤一“创设机器制钱局兼铸银元片”:“兹查江苏钱价,至今尚未平减,商民交困,受累日深。现由广东代铸制钱二十万串,该省铸钱机器每日仅出钱六百串,以二十万串计之,约须一年,方可竣事。若专恃广东代铸,仍属缓不济急,且运脚有费,保险有费,层层折耗,于公款实多亏蚀,与司道再四筹商,非在江宁自行设局仿铸,不足以示平准而靖民心。惟铸造制钱不能无所亏折,当此库储奇绌,筹款维艰,若别无补救之方,亦恐难以持久,必须多购机器,兼铸银元,庶以制造银元之盈余,补鼓铸制钱之亏耗。”“并饬候补道桂嵩庆在江宁省城查勘相宜之地,鸠工庀材,参酌洋式建造厂屋。一应用款,由臣酌量筹拨,另行分别开报”。可见江宁自行设局铸钱首先是为了解决江苏制钱紧缺。

光绪三十三年(1907)五月初八,考查铜币大臣陈璧“考查各省铜元铸造情形”折对“江宁造币分厂”,即前“江南铸造银元制钱总局”铸造制钱一事也有比较详细的报告:“查江宁造币分厂自光绪二十三年(1897)十一月奏设在省城回龙街,原建东西两厂,东厂铸造银元。西厂铸造制钱,次年因制钱亏本停铸。”。《南京造币分厂报告书》对该厂机铸制钱记载更为清楚:“光绪二十二年正月,江督刘以制钱缺乏,不敷周转,洋元行销,权利外溢,仰给外省,终非久计,因遵照户部议复陈侍御条陈,沿江沿海各省自行仿办之案,即行拨款遴员购机,建厂仿铸银元,兼铸制钱。三月启用关防,文日‘江南铸造银元制钱总局。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八日开铸,分东西两厂,东厂为铸造银元之地,西厂为铸造制钱之地,开铸之初,只铸银元,十二月十五日开始铸制钱,钱皆直一。二十四年(1898)五月,西厂铸钱亏本停铸。二十五年九月,将淮安府所解大钱,由匠包工用土法全数改铸制钱”。

“江南铸造银元制钱总局”之设立,在刘坤一奏文中的公开理由主要是“兹查江苏钱价,至今尚未平减,商民交困,受累日深”,“专恃广东代铸,仍属缓不济急”,又称“兼铸银元,庶以制造银元之盈余,补鼓铸制钱之亏”。在《南京造币分厂报告书》中却透露出刘坤一关于“洋元行销,权利外溢,仰给外省,终非久计”那些维护本省利益的另一面打算。

上述史料反映,江宁专门设立“江南铸造银元制钱总局”,首先是为解决江苏制钱缺乏。既然该厂是为解决江苏制钱之缺而设,理所当然铸的“宝苏”制钱,与报告书说在机铸制钱停办后,用土法将大钱改铸制钱,铸的必是“宝苏”制钱同一道理,无需赘言。西厂自光绪二十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开始专门机铸制钱,到光绪二十四年五月因铸钱亏本停铸,前后用机器铸造制钱共六个月,足见西厂应该是“宝苏”机铸制钱的主要铸地。

四、上海用剩铜屑铸造制钱仅属试办

光绪十九年(1893)八月上海“江南机器制造总局”总办刘麒祥禀请将用剩铜屑铸造制钱:“今职局系因铜屑积置可惜,与其变售得价无几,莫若制成铜钱,犹可化无用为有用。……查铜屑、铜末并非常有之物,有则制造,无则停止,较之各省钱局买铜雇工常川铸造者情形不同,既非动用正项,又不能作为外销闲款,故前次禀内拟请毋庸咨部,免其报销,以归简易。兹谨将铜屑制成钱样二十千文,专差赉呈。……再,钱之分两不宜过重,故现在每文重仅九分,将来仍拟减至八分左右。”凹本禀文前有引刘坤一“批开”,知此事前已有禀在先,并得刘坤一批“应准先行,如禀试办”。本次禀报时,已将“制成钱样二十千文,专差赉呈”。两江总督刘坤一在这次批语中先定下基调:“据禀已悉。制钱为国家圜法,非经奏咨不能鼓铸”。再是以光绪十二年间“钦奉懿旨”试办机器铸钱为据:“该局既有铜屑,以之试铸制钱,不独化无用为有用,藉此亦得切实考究实在工料,以为将来铸钱张本,是以准其试办”。可以看出刘坤一批语主要精神是:不能正式鼓铸,只允许试办。

据现有史料研究,刘坤一并未将“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利用剩铜屑铸钱上报,如同总办刘麒样称“毋庸咨部”。由于该厂不是正式鼓铸,因此不可能规模开铸,铸造数量不多。这在光绪三十年魏光寿、张之洞会奏中也有所反映:在该厂“准其试办”后,上海依然“未能源源接济,该处仍苦制钱缺乏”。鉴于此等事实可知,上海用剩铜屑铸造制钱仅属试办。

“探索”所说:“魏光寿、张之洞在会奏中提到‘刘麒祥遵照前准部咨,用机器鼓铸制钱就应当是另一回事”,以为“还有‘遵照前准部咨铸造的钱”。所谓“另一回事”,不过是“探索”将“会奏”原句断头引用出现的误解。详读该“会奏”原文,说得非常明白:“十九年二月,前督臣刘坤一因上海地方钱价奇昂,商民交困,批饬江南制造局总办道员刘麒祥遵照前准部咨,用机器鼓铸制钱以资民用,旋因亏耗太多,未能源源接济,该处仍苦制钱缺乏”。文中“批饬”指的就是刘坤一光绪十九年的前一个批语,刘坤一以光绪十二年间“钦奉懿旨”令直隶、江苏“妥筹试办”为据,允准了该局“试办”。再说,就清代官制,总办刘麒祥不可能直接获得“部咨”的。所谓“还有‘遵照前准部咨铸造的钱”,是根本不存在的“另一回事”。

综上所述,“宝苏”机铸制钱应是多地铸造,有在广东钱局附铸,有在上海“江南机器制造总局”试铸,而其主要铸地是设在江宁的“江南铸造银元制钱总局”。

(责任编辑高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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