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泡沫 繁华的假象

王雨佳

股市、楼市、大宗商品的繁荣是不是就意味着新一轮资产泡沫已经形成?尚难定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政策不调整,钱持续地往外放,价格就会涨下去,真正的泡沫也就不远了

金融危机尚未退去,资产价格泡沫又向我们走来。自2009年4月开始,从股市到楼市、从石油到其他大宗商品的繁荣幻象,无不告诉我们,资产泡沫似乎正在变成现实。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中心的宋国青教授说:“2008年以来中国宏观经济形势转换之快前所未有。我们刚刚把通货膨胀理出个眉目,通货紧缩来了;还没把通货紧缩研究完,通货膨胀又要来了。”

股市、楼市、大宗商品的繁荣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种繁荣对尚未痊愈的实体经济有什么影响?中国经济的走势将如何?老百姓的生活会受多大影响?《新财经》邀请了独立经济学家谢国忠,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对外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张建平以及国金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金岩石一起探讨。

资产价格泡沫形成了么

《新财经》:现在,股市、楼市、石油等大宗商品的价格都在上涨,资产价格泡沫是否已经形成?

谢国忠:事实上,2009年4月份,宏观经济还很不好的时候,资产价格和物价就已经出现拐点了,从下跌到上涨。从4月份到现在,我接触了几个大型加工公司,它们的生产成本在上涨,不仅是能源,还有原材料价格,从包装材料到面粉、油、醋,等等,包括商务运作成本也在提高。

张建平:现在说泡沫有点操之过急。现在的CPI并没有反映出物价包括大宗商品的价格有全面的上涨。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一季度,经济相对比较低迷,有一些产品价格回落比较多,现在又回涨,这是很自然的。但是并没有涨到“泡沫”的地步。

金岩石:所有东西的价格都在涨。现在全球的流动性都在放大,这不是一个国家的问题,而是G20会议带来的结果。在二十国首脑会议上,各国统一的认识就是为了稳定增长和就业就必须刺激经济,必须发债,必须提高货币供应。在这样一个背景下,任何和金融相关的产品都会产生金融议价,这就是目前的现状。

天量信贷VS资产泡沫

《新财经》:中国人民银行最新公布的统计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金融机构的人民币贷款合计约7.37万亿元,远远超出年初设定的“全年5万亿元以上”的目标。有观点认为,很多钱流向了股市和楼市,情况究竟如何?

谢国忠:那么多的贷款放出来了,如果大家都炒大宗商品,钱就直接通胀了。有的说法是银监会会控制贷款,不让它流向能炒作的市场。这种说法是对中国的企业不了解,因为中国没有清晰的统计数字,很多人都是讲故事的。中国现在有多少企业家想实实在在做生意?又有多少人想炒作?做生意太难了,还是炒作简单。所以,钱就流向了股市、楼市,等等。

张建平:现在,银监会是严防资金进入到股市的,而且,依照相关规定,很多贷款在正常的情况下是禁止进入股市的,如果流进去的话,也是通过间接的途径进去的,但是,就算流进去,这些资金也不可能是整个股市的主导力量。股市起来之后,基金的发行也跟着增加了,有很多老百姓也跟着入市了,新开户的数量还创造了新纪录。在货币政策很宽松、流动性充裕的情况下,推动股市上升的主流资金应该是整个社会的资金。银行的贷款有可能违规进入股市,但绝对不是主流。

从2007年到2008年,股市从6100点掉到1600点,这是一个非正常的“超跌”。受金融危机的影响,虽然我们出口受到了很大打击,沿海地区的经济严重受挫,但是,中国受的影响并没有发达国家那么严重,宏观经济的基本面是好的。而发达国家的股市没有像中国的股市跌得这么狠,道琼斯指数只跌了不到50%,中国股市却跌了80%。现在,随着整个金融形势的好转和货币政策的宽松,流动性增强,同时宏观经济也开始转暖,所以,大家的信心都上来了。

楼市的价格是最复杂的。如果为了迎合大众,说楼市又全面涨起来了,又要资产泡沫了,有一点哗众取宠。要是从全国的形势来看的话,现在并没有出现全国性的房地产价格的暴涨。北京、上海等一线大城市现在的价格是比过去有一个反弹,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成交量有所萎缩。这种反弹会持续多久呢?事实上,北京现在有500万套的存量房,存量房很多,土地供给又增加了,这样有利于稳定房价。房地产价格经过前几轮的高涨之后,现在仍然处于高位,如果能够稳定在这样的一个价格之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很多白领现在买房都非常困难,房价再继续高涨的空间是非常有限的。

某些一概而论的说法,比如,现在房子整个又上涨了多少多少,泡沫又起来了,实际上有人为炒作的成分。越是这样说,老百姓就越着急去买房子,这是忽悠老百姓。

资产价格与实体经济的背离

《新财经》:有人认为,目前从发电量、进出口等数据来看,金融危机的影响还没有消退,中国的实体经济并没有回暖。那么,转暖的资产价格是否和未转暖实体经济相背离?

谢国忠:目前,进出口的下降速度已经趋缓,但是短时间内也不会增长。美国的消费贷款还是负增长的,在这样情况下,中国的出口要回来的话不可能。所以,除了投资拉动以外,中国的实体经济没有回暖,但是会有一个高的通胀。目前的情况应该比2007年的情况差,那时候企业的经营状况还是不错的。现在,企业的盈利普遍不好,成本高,销售却不好。盈利的企业,利润很可能就是炒股票炒来的,包括中石化这样的企业。

现在,中国搞了一个资产泡沫,希望通过这个来托一托经济,其实不是托经济,主要是托心态。这个东西就像中医一样,他给你开药方,药方本身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你信,“提振人心”。中国人相信,通过改变人的心态,可以改变人的想法,影响人的行为。现在,中国的经济就像虚拟生活,人们都用钱在虚拟世界里拼命地买东西,以为钱增值了,在现实生活中却什么都不做。

张建平:不存在这种情况。发电量现在已经转正,而且增长了,这与整个经济增长是吻合的。股市实际上对经济增长是有超前预期的,所以才会上涨。但这应该是一个预判,因为很多企业的业绩还没有明显的改善,企业的中报可能也不会有特别好的表现。

当然,进出口现在肯定是面临困境的。我最近刚好完成了一个外贸形势分析报告,从去年底到今年初的几个月,贸易形势在转好。今年1月份,进出口跌40%,后来下降的速度逐渐减缓,6月的跌幅为17%。很多企业反映,现在的订单总量已经开始增加,原来接了好多短期订单,现在中长期的订单也多起来了。整个外贸的形势虽然与投资和消费比起来是差的,但是环比正在转好,这也反映出国际市场的需求也在回升,全球经济在回暖。

在中国,投资对经济增长贡献非常大。

金岩石:炒作也不一定是坏事。中国的实体经济已经出现了产能过剩,流动性释放的结果,必然会有一批资金转向虚拟经济。事实上,无限制地向实体经济投入和无限制地吹资产泡沫结果一样,要么产生过剩产能,要么产生资产泡沫,都会推动经济走向崩溃,没有好与坏。

不要以为资金流向实体经济就比流向虚拟经济更好,这是一个错误的观点。流向实体经济,创造过剩产能是在消耗资源的情况下生产垃圾;流向虚拟经济,创造的过剩泡沫至少不会消耗资源。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流向虚拟经济,创造资产泡沫反而是一种相对的好的选择。钱流向虚拟经济创造资产泡沫,只有拥有资产的人才会承受它所带来的亏损,拥有资产越高的人,承受的风险就越大,这就形成了一个社会财富再分配的机制。现在,7万亿资金已经流出来了,应该让资金自己选择。在市场上,钱永远比人聪明,钱无限制地流向任何一个方向,都会自然终止。

老百姓生活的隐忧

《新财经》:在目前的形势下,资产价格的上涨对老百姓的生活会有很大的影响吗?

谢国忠:在通货膨胀的情况下,生活在底层、收入比较低的老百姓,压力是比较大的。当然,中国政府会做一些工作,比如,大学生让你留校,或者是到农村去讲讲课,用类似的方式发给老百姓一些钱,现在的中国政府有这个实力。而且,目前的市场让很多老百姓也有信心了,股市和楼市不一样,老百姓有一点钱就可以放到股市里,然后做梦,梦可以无限地放大。

金岩石:老百姓的生活永远受他自己的生活消费品影响,而他的生活消费品并不直接受资产价格的影响。目前的中国,上涨的大部分都不是普通消费者真正消费的产品。以CPI衡量的通货膨胀目前仍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如果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很多的高端消费者会感受到超额货币带来的价格上涨。如果控制得好还是可以获利的,如果控制不好就会有亏损。在资产价格上涨的过程中,受影响最大的一定是有钱人。拥有十几万资产的人,其资产贬值的危险远远小于拥有1000万存款的人,钱越多,承担的风险就越大。通货膨胀,就是一个社会再分配机制,越是低端消费者所承担的通胀损失反而越小。

政策应该拐弯吗

《新财经》:现在是否到了政府调整政策,紧缩货币量的时候?

谢国忠:现在,政府是不会调整政策的,政府是从政治上考虑的。但是,我认为已经到了该调的时候,因为通胀的苗头已经出现。另外,从银行的资产质量来看,现在很多不良资产是隐性的,市场的流通才可以让企业借新钱还老钱。但是,中国的企业盈利都在下滑,风险仍在大幅上升。所以,银行出现不良资产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现在不去调整政策,金融体系可能会有一定的危险。

张建平:目前还没有到调整政策的时候。首先,现在是非常时期,金融危机对我们经济增长带来的消极影响是非常严重的,所以,非常时期就得采取非常措施。第二,与欧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是发展中国家,中国需要做的事情要多得多。特别是现在,在经济衰退这么厉害的情况下,中国的经济必须得保持7%~8%这样的一个增长速度,才能维持社会就业,维持社会稳定。

前一段时间,有一些经济学家认为,目前的刺激政策还不够,还在讨论要不要采取第二轮的经济刺激手段。在3、4月份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很悲观,很多专家学者担忧,说能实现V型反转吗?现在看来已经形成了V型反转,速度很快。去年下半年急速掉下来,今年上半年急速回升。中国经济的动力,要比其他国家强很多,原因在于我们有这么大一个人口量,这么大的一个市场。所以,现在中国的经济增长能够把世界上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眼球都吸引过来。

资产价格还要上涨多久

《新财经》:这一次的资产价格上涨还要持续多久呢?

谢国忠:无法预料。只要钱还在持续地往外放,持续流到股市、楼市,价格就会涨。但是,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从长远来看,资产价格不会一直涨下去,长此以往,可能引发市场上贬值的恐惧。如果大家都觉得钱太多,就会对汇率贬值产生恐惧,钱就会流出中国,这就形成了真正的拐点。即使央行不缩紧银根,如果中国的汇率贬值,资金外流,就会出现十年前的东南亚的景象,中国就要出现金融危机了。

但是,短期内泡沫破裂的可能性不大,现在中国政府有坐庄的能力,还有外汇储备,可以印钞票。

金岩石:目前还没有到调整政策的时候,钱还会持续流出来。我也不知道资产价格还要涨多久。在新的支柱产业出现之前,钱很难流向实体经济。中国的经济是外向型经济拉动的世界工厂,当世界需求萎缩的时候,世界工厂已经产能过剩,怎么可能还寄希望于世界工厂继续扩张,这等于是用扩大产能的方法去解决产能过剩。这时候,为了保就业,必须扩大产能,有意义吗?任何一个老板开工厂都不是为了解决就业问题。宁可生产卖不出去的产品也要开工厂,这个损失不可能持续,也解决不了就业问题。